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傷口


或許,會很痛,
可是,你的溫柔,足以抵消一切的痛楚。

那年高中的冬天,是愛意悄然地從內心深處萌芽之時,在意外中遺留下來的傷口早已隨著歲月的流逝,結疤成痕, 
 
痛意不復存在,唯獨不變的是那青澀美好的愛情,不再如以往地轟轟烈烈,取而代之的是那細水長流的深情,不過過去的記憶,總是令人歷歷在目。

「老師!」保健室的大門忽然被人用力地拉開,驀然傳來的巨響讓正在專心看著論文的金碩珍嚇了一跳,後者一不小心就把手中的文件甩了出去,

還沒有來得及反應來人是誰時,少年們便開始在他的耳邊七嘴八舌,金碩珍抬眸看了他們一眼,雖然根本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麼,可是當他看見被兩人架在中間,只用一隻腳作支撐的黑髮少年時,心裡逐漸也有了概念。

他無奈地彎腰撿起論文,然後走到少年們面前,「你們一人一句,」

「是、要、我、怎、聽?」

每說一個字,碩珍就抬起文件往兩人的腦袋輕輕地來回敲打,雖然那聽上來是責怪之言,可是語氣裡卻沒有老師應有的威嚴,反而像普通朋友的交流一樣,

男孩兒好奇地睜著圓亮的眼睛,看著碩珍和友人的友好互動,依稀覺得眼前的男人,跟自己印象中那些兇巴巴的老師很不同。
 
也許,是比他們更帥吧,又或許,是更溫柔?

他不知道,也原以為自己不會在意時,平靜的內心卻因為他的觸碰泛起了一絲漣漪。
 
碩珍以友人過份嘈吵的理由,將他們打發回去上課,然後只留下了他跟男孩兒單獨相處。

從男孩兒閃縮的眼神裡,碩珍隱約察覺到他的性格尤為內向,讓碩珍不禁好奇他是怎麼跟那兩位成了朋友,不過眼看男孩兒如此怕生,

碩珍也不便過問更多,只是將椅子推到男孩兒前面坐下,然後取過旁邊的紀錄表,佯裝自然地將身體傾前,嗓音不乏溫柔地問:「能告訴我名字嗎?」

男孩兒頓一下,可是碩珍的嗓音彷彿附有魔力般,讓他神使鬼差地微微動了動唇,卻不巧聲音過於細小,碩珍不得不更靠前身體聆聽,「抱歉,能大聲點嗎?」
 
碩珍忽然的接近,令男孩兒的身體僵了僵,後者連忙以小幅度的動作往後退,到處閃躲的眼神遲遲也不看向碩珍,然後怯怯地重複了一次。

名字是聽見了,碩珍卻沒有落筆記下,反而是將尾端的筆蓋輕抵在男孩兒的額頭,稍微施力示意他對上自己的眼眸,以那彷彿是在哄小孩一樣說:「說話的時候,要看著別人的眼睛喔。」

對於碩珍忽然稍微強硬起來的態度,正值青春期的少年,情緒總會比較敏感,也不太喜歡受到別人的束縛,男孩兒一時之間作不出正確的反應,下意識皺起眉毛,撥開了碩珍的手,卻當他看見碩珍眼眸裡閃過的愕然時,無法說出口的內疚感驀然在心裡爆發。
 
「怕看人眼睛的話,就看鼻子吧。」碩珍似是見憤不怪,並沒有過份在意男孩兒的無禮之舉,仍然耐心地教導著男孩兒待人處事。
 
或許,是源於那份內疚,促使男孩兒認命地跟著碩珍的指引,猶如小鹿般清澈帶點無辜的眼眸,跟著碩珍的筆蓋慢慢落在那英挺的鼻子,完美地假裝著他們在對視。

眼看男孩兒還算乖巧,碩珍歪頭揚起一抹溫柔的淺笑,再次問道:「名字呢?」

「柾國,田柾國。」雖說男人讓他看著鼻子說話,可是柾國的目光卻不由得盯著那雙殷紅的唇瓣,喉嚨更是莫名其妙地變得乾澀起來,柾國將這樣的反應歸咎於因為第一次看見那麼帥的男人,

只是當碩珍伸手撩起自己的褲管,指尖輕輕地擦過他的腳踝時,渾身變得緊繃起來,是害怕,還是緊張,柾國無暇去深思,直至腳踝的皮膚感覺到從碩珍的手心傳來的溫暖時,凌亂的思緒瞬間被拋到腦後。

那透著暖意的大手用著不大不小的力度,按揉著柾國那因為練舞時不慎扭傷的腳踝,碩珍透過手心的觸感,判斷著柾國的傷勢,卻沒有察覺到後者緊繃的身體。

修長的指尖按壓著柾國變得紅腫的傷口,似是要確認位置似的,碩珍微微施力,引得柾國低聲痛叫了一下。

「算你走運,沒有傷到骨頭。」碩珍放輕力度,卻仍然保持按揉的動作,腳踝上傳來的疼痛又帶點舒服的感覺,讓柾國有些難耐地皺了皺眉,卻又有點留戀這樣的感覺。

碩珍鬆開柾國的腳踝,起身從櫃裡拿來冰袋,「忍一下,會有點冷。」

事實上,柾國也不怕冷,可是在碩珍的提醒之下,他卻呆呆地點了點頭,然後看著男人為自己的腳踝系上了冰袋,冰冷迅速蔓延至傷口四處,卻逐漸舒緩了傷口帶來的痛楚。

「我現在只是為你作基本急救,但安全起見,還是得去看醫生,所以我會通知你家人,清楚嗎?」蹲在柾國面前的碩珍,抬頭對上前者的眼眸,認真地解說道,

卻見男孩兒又是點頭作回應,便無奈地笑了笑,然後起身揉了揉他的腦袋,「還想跳舞的話,最近也不要再去練舞了。」

說實話,田柾國沒有在意金碩珍說了什麼,他在乎的是腦袋上方那份一閃而過的溫暖觸感。
 _「坐在這裡休息吧,我去通知你家人。」碩珍欲在電腦尋找資料時,柾國的聲音卻輕輕從身後傳來,「父母出差了,家裡只有我一個。」

碩珍聞言轉身望向柾國,卻發現他的神色落寞,彷彿像一個得不到疼愛的小孩子一樣,「我叫泰亨和智旻來幫你吧?」

柾國搖搖頭,說:「他們明天要考試,我不想麻煩他們,我自己回去就好了。」

「怎麼可能讓你自己回去?」碩珍一口回絕了柾國的提議,然後看了看腕上的手錶,按著後脖思考了一會兒,便說:「那,要不你等老師下班,我載你回去吧?」

「雖然會有點晚。」

也不知道算不算晚,可是柾國卻只記得第一次坐上碩珍的車子時,內心那份異常亢奮的感覺,到了後來仍然十分清晰。

換上私服的碩珍,褪去老師的認真,多了幾分悠閒之意,坐在副駕駛席的柾國不敢發出半點聲音,只敢直直盯著前方的景象,又或者偷偷看著男人從容地駕駛車子的側顏,那雙殷紅的唇瓣偶爾會隨著播放器哼出了悅耳的音調。
 
「我能問你一件事嗎?」碩珍輕易地打破了兩人之間的沉默,揚聲問道,柾國小聲地回應,示意接受提問。

「家裡是不是常常沒人?」彷彿是不想給予柾國任何的壓力,碩珍並沒有側頭看著他,只是一直留意著路面上的情況。

「嗯—父母都很忙。」柾國唯唯諾諾地點點頭,即使深知雙親很愛他,可是再多的愛,還是不能改變偶爾因為工作而忽略他的事實。碩珍若有所思地歪了歪頭,然後待車子停在一旁,問:「要去吃點東西嗎?」

碩珍雙手交疊在方向盤上,將半邊臉頰枕在臂彎裡看著柾國,然後輕輕勾起好看的唇角說:「我肚子餓了。」

也許,是憐憫,或是對學生的關心,那時的碩珍純粹只是想他的學生能夠吃上一頓好飯,健健康康地成長,可是對於柾國,那是他一直渴望、追求的感情。
 
少年隔著車窗,看著比自己年長的男人,在寒冬之下踩著厚雪走向那小攤,似乎是熟客,碩珍與店主聊得甚歡,卻不忘左右踏著地活動著身軀,以驅散寒意,

看上來有些滑稽的樣子,令柾國的嘴角緩緩揚起,不過不知道是說了些什麼,碩珍臉色忽然黯淡了一下,卻很快又恢復笑臉地接過店主遞來的便堂,然後小跑回到車上。

「登登—」碩珍揚了揚手中的便當,然後也沒有給予柾國半點拒絕的機會,直直地將便當塞給他,「這家的炸醬面超好吃的。」柾國怔怔地看著手上還是熱騰騰的炸醬面,小聲地問:「我……沒帶錢。」

「傻瓜,這頓是我請你的。」碩珍輕輕地彈了柾國的額頭一下,「我比你大,當然是我請客。」

理智與情感在抗爭,卻最終柾國還是敗在從肚子裡傳出的響聲,埋頭默默吃著手中的料理,卻剛嘗一口,卻微微瞪大眼睛,彷彿發現什麼有趣事物的側頭看著碩珍說:「超好吃的!」

「對嘛。」碩珍失笑,眼看男孩兒雙眼發光地盯著手中的料理時,肯定著自己所介紹時,眼眸裡卻閃過別樣的複雜情感,但心裡所思之人卻早已跟自己再無關連。

吃得津津有味的柾國,絲毫沒有發現自己嘴角沾上了醬料,碩珍瞥見後,便笑說:「阿,你多大了?還吃成這樣。」

語聲一落,便俯身稍微向柾國湊近,打開旁邊裝著紙巾的櫃子,柾國想往後退,卻發現自己根本無路可退。對氣味十分敏感的柾國,可是卻不討厭碩珍身上那摻雜了淡淡藥水味的氣味。

就在碩珍打開櫃子時,柾國瞥見裡面放著一幅照片和銀戒,心中卻為之一怔,那並非親密的人像合照,只是有人被牽著手走的畫面,而往後牽的那隻左手無名指,正戴著碩珍櫃裡的銀戒。

他結婚了?
可是,為什麼要取下戒指?

還沒有來得及深思,碩珍便關上櫃,給柾國遞去紙巾,「擦一下嘴吧。」

柾國默默地接過紙巾後,他自認為自己並非好是非之徒,可是他卻有那麼一點的心思想知道他身邊的人是否已婚。男孩兒靈機一動,卻又有點膽怯地問:「老師這麼晚回去,家裡的人不會擔心嗎?」

「我自己住的。」碩珍平淡地說,「也不會再有人擔心。」柾國彷彿能從碩珍的語氣裡聽出了一絲落寞,他盯著男人將手肘抵在車窗上,大手不安份地將額前的瀏海往後撩撥,而另一隻手則穩定地駕駛著車子。

柾國沒有深究他話裡的意思,可是他隱約察覺到男人同樣在渴望、追求一種情感,而恰好那種情感是田柾國一直尋覓著的。

—被在乎。

因為有共鳴,所以人與人之間才會有了牽絆,這亦是後來發生在兩人身上的事。

田柾國習以為常地拉開保健室的門,抓了抓頭髮, 輕描淡寫地說:「老師,我肚子痛。」

可是,過了許久,柾國仍然聽不見那熟悉的回應,卻看見近窗的床位被窗簾圍著,在直覺的驅使下,柾國輕手輕腳地走近床沿,伸手輕輕掀開了窗簾的一角,卻因為眼前的景象而微微睜大眼睛。

 在床上躺著的不是別級的學生,而是他想找的金碩珍。男人脫下平時穿在外面的白袍,只穿著灰色的高領毛衣,兩隻藏在衣袖下的纖手小力地抓住枕頭的一角,細長的睫毛隨著垂下的眼皮靜止不動,冗長且平穩的呼吸,是熟睡的象徵。

柾國吞嚥,試圖讓自己從此刻美如風景的畫面回過神來,指尖卻還是不聽使喚地緩緩接近熟睡的碩珍,悄然地勾上碩珍那抓住枕頭的手指,誘使他與自己的指節互相交纏,然後小力地按揉著碩珍的指腹。 
 
男孩兒的心跳很快,一方面害怕碩珍隨時會醒來,一方面卻因為與他近距離接觸而感到有點興奮。柾國歪著頭,慢慢將指腹移向碩珍的左手無名指,那曾經戴上戒指的地方,如今卻空空如也。 
 
不知道是因為工作的緣故,還是感情的結束,碩珍也沒有戴過那枚戒指。 
 
即使從那次接送以後,田柾國有意無意地成為了保健室的常客,初不小心上美術堂被雕刻筆劃傷了指尖,到之後的頻密肚痛,碩珍既無奈,卻奈何不了男孩兒,只能陪著他聊聊天,也常常讓他看著別人眼睛說話。  
 
柾國從不容易向外人坦露心事,卻唯獨在金碩珍面對前,他總是能夠坦白自己的煩惱,即使自己常常說到一半就轉移話題,身為聆聽者的碩珍卻沒有半點怨言,可是後者卻從沒有告訴過自己半點心事,柾國也不敢詢問戒指的由來。

為何不敢?
大概是害怕要承受那殘忍的真相。

柾國將指尖一點一點地爬到碩珍的手心上,卻一時之間沒有注意好力度,細碎的觸碰很不巧地喚醒了床上的人兒,柾國見狀欲想縮回手,卻因為碩珍輕輕的回握,而僵在原地。 
 
碩珍沒有看清自己握住了什麼,只是揉了揉眼睛,抬眸看向柾國說:「怎麼又來了?」溫柔的嗓音還帶著濃濃的睡意,從碩珍手心傳來的灼熱,以及那微微泛紅的臉頰,令柾國不由得有些在意起來問:「老師是不是不舒服?」  
 
「有點吧,早上起來頭很痛。」碩珍按揉著腦袋,不忘問道:「倒是你,怎麼又來了?」

「本來肚子痛。」
「本來?」碩珍不解。

「現在不痛了。」柾國沉聲說道,「那你還在這裡幹嘛?」碩珍問。雖說自己多少都習慣了男孩兒常常來這裡串門子,可是作為老師,他有責任讓學生好好上課。

「照顧你。」說畢,柾國便將手心貼向碩珍的額頭,直至手心傳來了那滾燙的溫度,心裡的想法才得以認證。 
 
「我可是保健老師呢,哪要你照顧呢?」碩珍有些好笑地撥開柾國的手,卻被男孩兒一把捉住了手腕,「可是我想,老師現在連摔開我的力氣也沒有吧?」確實,柾國並沒有用很大的力氣,可是碩珍卻已經提不勁來。

「你得上課啦。」碩珍忍不住咳嗽了幾聲,原以為柾國鬆開手腕後,便會乖巧地離去,可不到一會兒,男孩兒懷裡便多了裝著各種藥物的箱子,同時也端著一杯水走回碩珍床沿。 

 雖然碩珍想讓柾國離開,可是看著他懷裡的箱子,卻不禁「噗嗤」的笑了出聲,「傻瓜,那是放藥膏的箱子阿。」 
 
柾國聞言,趕緊低頭查看,只見那半透明的箱子裡的確有類似藥膏的包裝,男孩兒有些不忿地鼓起了左側臉頰。 

 或許,就連碩珍也沒有察覺到,自己看著男孩兒的眼神是多麼的溫柔,他彷彿是認命似的說:「放在第二格。拿完,就趕緊回去上課了。」

得到指引的柾國,雙眼彷彿會發光似的,趕緊回到拿藥的地方。而或許是帶得糊塗了,碩珍看著柾國為他而奔波的身影,隱約覺得與以前的自己有幾分相似。 
 
還記得那個人生病時,自己有多緊張,也像男孩兒一樣倔強地待在他身旁,可是直到分開以後,他這才發現,那個人一直都很忙,甚至會忙到連他得了肺炎也察覺不到,忙到連愛一個人也不會。

遺憾,已經發生,就算回溯從前的不成熟,也不會改變他們的結局。 
 
碩珍無法言清男孩兒為自己帶來的感覺,可是他還是能感受到,柾國很依賴自己,甚至有以他為中心的傾向。就好像當初眼裡只有那個人的自己一樣,如此勇敢,卻又有點小心翼翼。

「所以,是哪包?」眼看男孩兒正盯著箱裡的藥物惆悵時,碩珍的嘴角的笑意漸深。

「第一包啦。」

這種被在乎的感覺,
他曾經努力地給予那個人,
可是,他卻忘了自己也是想被在乎的。
 
— —

傷口,終會隨著時間而癒合,
再難過的事,總會過去。

以前,碩珍並不相信時間是治療情傷的最佳良藥,認為那只是因為放不下感情而給予自己的藉口,將一切推卸給時間,因為時間,忘不了;因為時間,痊癒了。

習慣性地將所有事交給時間去定奪,可是誰都知道,時間只是輔助品,倘若當事人不想忘記,那麼即使過了多少個季節,他們仍然放不下。

分開以後,碩珍以為這輩子不會再愛上任何一人,因為覺得自己彷彿用盡了畢生的餘力去愛他,就連分離時,那個人卻依然一言不發地目送自己離開家門,退出了屬於他們的回憶之處。

 昔日為愛而燃燒的心靈,還沒有來得及溫暖彼此之時,卻早已化為灰燼。

與那個人分開已有半年,起初金碩珍依舊不願取下銀戒,想等待那人的挽留,或是他們之間的一絲生機,可是或許是累了,兩人都沒有踏出一步,任由感情消散於歲月的流逝下。

銀戒取下了,卻不敢扔掉,因為那是他們最後的回憶。與那個人常常結伴光顧小攤,店主很快認出了碩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向他詢問那個人的去向。

「我也不知道。」
  
他將所有能夠聯絡的方式都通通封鎖掉,在學校裡只待在保健室裡,不再走上三樓的音樂室。

跟前度在同一地方工作,從來不是輕易之事,每天過著提心吊膽的日子,深怕他們會相見,崇尚快樂主義的碩珍,自然很隨心地決定辭去工作,卻在那天,少年沒有預兆地闖進了他的心門。 
 
男孩兒睜著圓亮的眼睛,帶著好奇,又有點膽怯地偷看著他,每次輕輕的觸碰,男孩兒就會像受驚的小鹿抖了抖,某程度上,令人覺得格外可愛。

而送他回家的事,全然是出於自身的責任感,可是後來男孩兒的頻繁出現,碩珍多少也察覺到他對自己的感情,似乎並沒有那麼簡單,卻害怕愈深究問題時,找到的答案會是自己所不願面對的。
 
他深知自己應該與田柾國保持距離,但每次看著男孩兒由青澀的反應,到後來急於分享一切,偶爾會轉移話題的跳躍思維,還是不禁靜心聽著柾國話裡的內容,有時是上課時受的悶氣,有時是成績的不如意。

以前一個人在安靜的保健室時,那些令人惶恐的回憶往往都會猶如潮水一樣將他淹沒其中。到底是誰該死的先將保健室當成約會地點?是誰常常過來霸佔床位睡覺呢?然而,時間帶走了他,卻帶來了男孩兒。

第三節課的鐘聲響起了,碩珍忽然停下執筆的手,似是想起了什麼的抬頭看著眼前的日曆,喃喃地說:「該要考試了吧?」

在那流動的時間裡,那些深刻的記憶,慢慢變得像褪色的畫像一樣模糊,取而代之的是那帶著暖意的新記憶,而賦予他這些,不是別人,而是田柾國。

不過,在碩珍印象中,柾國似乎很緊張這次的考試,雖然是假裝不舒服,可是手裡卻會捧著筆記本,專心地翻閱著,偶爾還會要碩珍幫他補習,幸好那是碩珍擅長的國文。

去看看吧。

 碩珍本意也只是想去看一眼,當走近柾國的課室,卻剛好跟坐在窗沿,抬頭思考著題目的男孩兒對上了眼睛。

互相交集的目光,都泛起了一絲驚訝,而碩珍也瞥見柾國手上的筆,正是男孩兒在早上拿走的,他說自己沒帶筆袋,可是一個黑色的筆袋卻安然焦恙地躺在桌子的右上角。

碩珍隨即別開目光,佯裝自然地路過課室,卻在轉角位背靠著牆壁,有些不解地將手心撫向心臟的位置,皺起眉毛,然後將兩指貼向腕上的脈搏處。

再一次,感受那狂亂的心跳。

或許,碩珍知道那是什麼樣的感情,那是他不想再擁有的感情。總會終結的戀情,何解又要去接觸?縱使,對方的感情是如此溫暖,卻也未必能融化那為愛封閉的心臟。

男孩兒的感情是直白的,眼裡都是對方的一舉一動,情不自禁的小觸碰,以對方的物件作為自己的護身符,彷彿對方就是自己的一切,而這也提醒了碩珍,少年曾經問過他擅長的科目是什麼,也許那便是田柾國的動力。

碩珍沒有深究,只知道他們都搖搖欲墜地走在危險的鋼索之上,起初碩珍只是站在鋼索的盡頭,看著男孩兒一步一步地走近自己,可是如今,自己好像也慢慢向前邁開腳步。

曾幾何時,那個人的身影不再猶如夢魘一樣,纏繞在碩珍的心間,反而是少年那隻清澈得彷彿能看穿人心的瞳孔,逐漸在心裡有了分量。

可惜,作為老師,在道德上,與學生產生感情是不被允許之事。

 同樣,若然柾國對碩珍的感情,的確是師生與朋友以上,那麼碩珍只會認為少年正值他的花樣年華,對愛情的概念才逐漸成形,也許是少年在自己身上找到他所缺失的情感,才會有此念頭。

嗯,一定是這樣的。
所以,只要他走了,少年就不會心存依賴,
而金碩珍,也不會再留戀那種被在乎的感覺。

雖然在美術補課中的休息時間,柾國依然專心地用美工刀割開原料,直至耳邊忽然響起了幾道細碎的女生聲音時,柾國微微皺起眉毛,心裡固然有些不悅,可是當他聽見女生走到自己身邊,開口問的第一句話時,猛然停下了手上的動作。

「你剛剛說什麼?」

「阿?今天是金老師的最後一日任職了,我平時看你常常去保健室,還以為你會知道些什麼呢。」女孩說的一字一句,都猶如一記重錘似的,狠狠地砸在柾國的心臟上。

柾國緊握手中的美工刀,覺得被背叛而衍生的怒意驀然從心裡爆發,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柾國沒有將刀尖對準、然後施力—

「柾國阿!」女孩看著從柾國虎口外側滲出了一道長長血痕,不由得驚呼了一聲,柾國卻只是靜靜地看著那令人觸目的血痕,然後輕輕地說:「抱歉,請幫我跟老師說,我去一下保健室。」

不理旁人的關心,柾國便捂住傷口,頭也不回地走出美術室。他只感覺到手心都沾上了從傷口滲出的鮮血,他急步地越過無人的走廊,卻不是因為疼痛感,而是即將要面對的失落。

他剛要走近那熟悉的地方時,眼見一個人站在門前,那個是曾經教過他的音樂老師。

柾國下意識放緩腳步,只見男人伸出指尖想拉開門,卻在觸碰的一刻停下了動作,張開另一隻的手心,然後揚起了一抹帶著自嘲,且摻雜苦澀的笑容。

柾國看不清男人手心上是什麼東西,可是就在下一秒,男人放棄了進去的念頭,一言不發地轉身往反方向離開,留下了一個落寞的背影。

從男人的行為中,柾國隱約感覺到男人或許和碩珍有一段微妙的關系,可是傷口還滲著血,心中的不忿令他沒有心思再去深思這些問題,他用力地拉開了保健室的門,而在裡面剛剛整理好東西的碩珍,聞聲便抬頭,卻被柾國傷口溢出的鮮紅奪去了全部目光。

「柾國!」以前,柾國來的時候,也只是小傷小痛,可是眼看那道不斷滲著鮮血的傷口,本來應該對這些傷口見慣不怪的碩珍,卻沒來由地慌張起來。

柾國將碩珍的慌張盡收眼底,心中的怒意頓時消去了一點,他徑自走近碩珍,將傷口遞到他眼前說:「幫我包紮。」柾國那不容半點質疑的強硬態度,讓碩珍心中一頓,他想,男孩兒知道了。

當滲著藥液的棉花碰上傷口的一剎那,刺痛感讓柾國的指尖抖了一下,碩珍見狀便連忙再放輕了力度,卻仍然沒有對他說半句話,彷彿不打算解釋接下來的事。

柾國靜靜地看著為自己細心處理的碩珍,想起了他一直以來對自己的溫柔,眼眶卻一點一點泛紅,他刻意壓低了聲線問:「為什麼要走?」

碩珍知道他會問,卻沒有打算回答。

「為什麼?」

男孩兒倔強地再重覆問題,可是得到仍然是他討厭的沉默。好不容易緩和的怒意,頓時又再復燃,柾國不理傷口還疼著,猛然撥開了碩珍的手,向他吼道:「為什麼?」

碩珍頓一下,自問有些耐不住柾國的怒火,便無奈地側過頭,然後一聲不吭地想握回柾國的手,可是男孩兒卻不安份地閃避著。

「過來!」碩珍忍不住向男孩兒厲聲大喊了一聲,個性溫和的人忽然變得如此強硬起來,也嚇得柾國不敢再亂動,乖乖地讓碩珍握回自己的手,繼續那未完的治療。

 「為什麼要走......如果是我太煩,那我不來便是了。」也不知道想到哪去,柾國竟認為是自己的頻繁出現,令到碩珍想逃跑。

男孩兒的聲音裡帶著委屈,清澈的瞳孔閃爍著銀輝,碩珍別開目光,心裡有些不忍看著少年難過的樣子,輕輕地嘆息。

「吶,柾國。」碩珍慢慢地用紗布將柾國的手團團包圍著、扣上,然後抬眸注視著男孩兒,以那溫柔的嗓音說:「你,是喜歡我吧。」

從那不知道是詢問句,還是肯定句之中,柾國睜大眼睛,心裡一時之間作不出任何反應,瞳孔慌張地四處飄動。

少年的反應,證實了碩珍內心的想法,事實上,碩珍並沒有十足的把握,可是想到今天是最後一日任職,假如是自己多想了,尷尬也只會是一刻的事,反正也不會再相見,可是如今他得到最確切的答案。

「可是,你有沒有想過,那只是你對我的依賴?」碩珍沒有概念自己在做什麼,可是他認為少年還有許多選擇。

正因為年紀太少,對周圍的情感也會過份敏感,過早踏入成年人的愛情,只會令男孩兒無所適從,因此他想將一切交給時間來定奪。

「我不懂得你口裡的依賴跟我喜歡你有什麼分別。」柾國有些煩躁,「可是喜歡就是喜歡,為什麼要弄得那麼複雜?」

大人的世界,他還沒有很了解,說他天真也好、涉世未深也好,在田柾國的世界,就只有討厭和喜歡。

他喜歡金碩珍,
這是少年最純粹的情感。

碩珍對少年的率直有些愕然,本來想說他很天真,卻發現自己說不出半點話來反駁,因為他不得不承認,

有時候,愛情會變得複雜,是因為人類的情感裡變得不再純粹,而少年的世界裡卻只是全心全意地喜歡著一個人。

這種感情,既高尚,又真摯,
可是金碩珍高攀不起,至少如今的他無法去回應這份感情。

「你還少,還會遇上更多的人,更多比我好的人。」
「可是現在,我只看到你。」

又一記直白的語句,讓碩珍再次說不上話來。明明已經活了那麼久,可是對上那比自己少五年的男孩兒,卻好像完全沒徹的樣子,柾國的倔強,他不是不了解。

「就算你心裡有別人,我也會一直喜歡你,可是如果你覺得是我打擾你的生活,那我不再來就是了。」男孩兒就像是做錯事的孩子,語帶委屈地低頭勾著紗布。碩珍的眼眸裡閃過複雜情感,沒有料到會從柾國的口裡聽到有關那個人的事,可是腦海裡泛起的卻不是那個人的身影。

碩珍緩緩將手心覆上柾國的頭頂,指尖溫柔地來回穿插著那柔軟的髮絲,然後輕輕地說:「不是因為你打擾了我的生活,而是我該開始新的生活。」

只是想以最好的自己,來回應這份最純真的感情。

柾國不解地歪了歪頭,碩珍緩緩揚起嘴角,小力地捏了捏男孩的臉頰說:「無論在公在私,現在的我,並不能夠回應你的感情。我也不想要你花費自己的青春來等我。」

男人的聲音溫柔無比,卻聽得柾國眼泛淚光,他其實很清楚他們不能在一起,可是奈何情感是無法控制的。

「在你畢業之前,你就好好認識外面的朋友、專心你的考試,享受你的高中生活。」碩珍輕輕撥開柾國額前的瀏海,「而在此期間,如果你遇上更喜歡的人,那就好好地把握機會。」

「如果沒遇上呢?」柾國問,「如果我還是喜歡你呢?」

「時間會為你帶來答案的。」

連自己也無法確定的答案,自然便會推給時間,
那是人之常情。

還沒有學會控制情緒的田柾國,任由眼淚在碩珍面前滾滾掉落,男人一臉平靜地將他擁入懷裡,以最後的溫柔來送走男孩兒的愛情。

兩人的感情在那一年被男人交給了時間定奪去向,可是它遇上的兩人,卻偏偏不想忘記這份感情。

直到男孩兒高中畢業的那天,他沒有遇上更喜歡的人,對碩珍的情感被自己深深地埋於心中。

今天,是他的畢業禮,如果碩珍不出現,那就代表他們的關系,隨著碩珍離開,就早已結束。而在碩珍離開了幾個月後,音樂老師也申請辭職,到至今柾國仍然覺得那並非巧合,可是他找不到答案。

他期待碩珍的出現,同樣也抱著最壞的打算,認為碩珍不會出現,可是想到這裡,柾國的心臟還是不由得地揪痛了一下。

別班的學生畢業發言即將到尾聲,也就是說快到以體育優等生身份的柾國上台發言,即使他多不情願,但一想到或許他會到場時,心裡卻有些希望被他看見克服交際障礙的自己。

他將手伸進褲袋裡,握緊從碩珍「借來」的筆,這一借就借了兩年,在畢業生致詞完畢後,柾國將筆放到自己的心口口袋,稍微露出筆身,在主持人的宣佈下,緩步踏上台階。

在眾人的注視下,少年終究還是有些緊張,他吞嚥,一步一步地走向講台,即使已經練習多次,可是胃部仍然在翻騰著,腦裡還沒能夠組織早前背好的文字。

直到,走上講台時,柾國試圖令自己冷靜下來,努力回想著紙上的文字,卻在此時,他抬眸對上了那雙熟悉的眼眸。

或許,是許久不見了。柾國覺得此刻的金碩珍,跟自己印象中的有些不同,不再是單調乏味的白袍,而是帶著休閒之感,卻不失端正的沉色大衣,

那一頭金棕色的頭髮也染回了自然的黑髮,手上還捧著令人覺得難為情的畢業花束。裝扮不同了,唯獨不變是那溫暖的笑顏。

柾國索性將筆取出,握緊於手心中,彷彿是在向碩珍暗示著些什麼,然後徐徐地朗讀著腦裡浮現的文字。

在畢業典禮完結後,柾國便從其他人的口中聽見他往保健室的方向走了。

不等旁人的叫喚,柾國徑自往曾經承載著各種記憶的地方狂奔,粗心的當席老師忘了鎖門,柾國輕易地拉開保健室的大門,卻不見他心念已久的身影。

柾國緊咬著唇瓣,努力不讓內心的難受在臉上暴露出來時,頭頂上方卻傳來了一陣溫暖的觸感。

「喲,找人嗎?」嗓音裡,有著柾國最為熟悉的溫柔,少年猛然側頭看向那笑得從容的男人,壓抑已久的情緒頓時從中爆發。他將男人猛力拉進了保健室,然後順手關上門,靠前一步,將碩珍禁錮於他與牆壁之間,「答案。」

沒頭沒尾的一句,讓還在糾結為何這娃會跟自己一樣高的碩珍一時之間回不了話,柾國皺起眉毛,下一刻竟然伸手捏住了碩珍的臉頰再重覆,「答案。」

碩珍對於柾國的主動,有點反應不來,可是為了避免自己的臉頰被蹂躪,碩珍握住他的手,認真地問:「什麼答案?」

柾國微微瞇起眼睛,「我沒遇上更喜歡的人,」

男孩兒踏前一步,強行縮短了他們之間的距離,強烈的荷爾蒙氣息一下子將碩珍團團包圍住,「我也還是喜歡你,那你的答案是什麼?」

眼前的男孩兒,外表隨著時間褪去了昔日的青澀,反而多了幾分成熟,以及也變得更為俊俏,天曉得他拒絕了多少告白呢。碩珍歪頭,淺淺一笑,然後伸手輕輕撩撥著柾國的瀏海,「可是—」

「我有更喜歡的人了。」

柾國彷彿聽見內心深處,傳來了一聲響亮的破碎聲,一下子湧現的情感讓他頓時慌了手腳,「那你還來幹嘛......」

碩珍勾起嘴角,以那悠然自信的語氣說:「喜歡的人畢業,我能不來嗎?」

柾國瞪大眼睛,卻彷彿仍然還沒能夠理解碩珍當中的意思,只是傻傻地問:「誰......」難道,更喜歡的人是跟他同屆的?「姓田,」碩珍溫柔地托起柾國的下巴,看著後者的「瞳孔地震」,嘴角的笑意漸深,「名柾國。」

還沒有來得及將三個字合併,碩珍的唇瓣便輕輕貼上柾國的嘴角,不等來人反應,自顧自地說:「畢業快樂呢,傻瓜。」

為了他,不惜劃上傷口的傻瓜。
以及,耐心地等著他傷口癒合的傻瓜。

— —

時間,從來只是輔助品,
在流動的時間裡,身邊會出現了許多不同的事物,

若然沉醉於悲傷之中,那麼便會錯過了重新開始的機會,
人類無法回到過去,回溯從前的不成熟,也只是為了成就更美好的自己,
放下與否、癒合與否,從來都是自身的選擇。

時間,不會停下或回轉,
人類只能邁開腳步,追上時間的步伐.。

愛情如是......

— —

FIN

_校園篇寫到如此沉重,不是有心的w不過,寫著寫著也不禁想起那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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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時間或許是良藥,但如果自己什麼也不做的話,那就是多有效的藥物也不會管用。正如在我失去他的期間,起初的痛心,到後來認為自己要堅強起來,不斷聽歌、看戲,轉移焦點,最後遇上了防彈,這一切,還是得靠自身的努力去跨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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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在愛情、在人際、在失意之時,除了依賴時間,能做的就是學會愛自己。時間,是良藥,可你得要伸手、開啟瓶蓋,將藥吞下。(我希望有人看懂lol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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