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紫色狂響曲

—36 聚生分死—

碩珍離開後，智恩便被安排轉院，整個過程都十分迅速，沒有半點阻滯。

正當智旻想感謝醫院的體諒時，卻被人告知，負責醫生是受李在煥所托，兩人甚有交情，故也買他一個順水人情，可是誰都知道李在煥決不可能無故為智恩轉院，除非是金碩珍請他幫忙。

得悉真相的朴智旻，對碩珍的罪疚感又重新湧上心頭，那個男人即使被自己背棄，也在護他和他的家人周全。

就這樣，智旻幾乎被愧疚沖昏頭腦，一言不發地待在妹妹身邊，任誰呼喊也不加以回應。

他需要喘息的空間，需要確認他的智恩會睜開眼睛。隨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智恩身上的藥效也差不多散去，智旻伸手覆向女孩的手背，然後緩緩握緊，如待至寶般將那纖纖小手放到唇邊。

「我的智恩，怎麼還不醒呢?」也許那人的警告，消去了智旻的耐性，只要妹妹還沒有睜開眼睛，他不敢放開這小手。

他溫柔地為智恩順好額間的瀏海，「哥有好多話想說呢。」

智旻的眼眸裡閃過複雜的情感，臉上那溫和的笑容漸漸褪去，他無力地將臉頰埋到自己的臂彎之中。

「快點醒吧，拜託。」

聲聲呼喚，只昐能傳到心念之人的耳裡。

床上的人兒，似乎聽見智旻的呼喚，細長的睫毛輕顫，而男人亦感覺到女孩指尖的抖動，迅即抬頭，帶著疑惑的語氣，小心翼翼地喊道:「智恩?」

眼看那緊閉的眼睛緩緩張開，智旻趕緊從椅子上站起來，將身體湊向智恩，好讓妹妹能看清自己的樣子。

還沒有完全清醒的智恩，眨了眨眼睛，有些茫然地看向哥哥，隨後在智旻的再次呼喊，迷失的思緒逐漸回到位置上。

「哥?」

當下聽見妹妹的聲音，智旻懸在半空的心臟才得以釋然。

智旻如釋重負的呼了一口氣，笑容慢慢攀回他的臉頰之上，他搖了搖智恩的小手，以那認真、卻不失溫柔的語氣說道:「太好了......」

「哥?」智恩隱約察覺到自己哥哥似乎有些不對勁，藉著智旻的攙扶，她緩緩坐起身，不解地歪著頭。「這是治療過程，哥不是早就習慣了嗎?」

「嗯，但我還是會擔心的。」智旻輕輕地揉了揉女孩的腦袋，臉上的笑容卻讓智恩有些在意起來。

總覺得那不是發自內心的笑容。智恩心裡默默地想著，又似是想起什麼的，四周張望了一下。「南俊哥哥他們呢?」

智恩顯然看到哥哥臉上的笑容忽然僵了僵，但又很快回複鎮定地說:「南俊哥待會就來。」

他刻意避開了那兩個人，發自內心地希望智恩不要提起他們，可是偏偏天意弄人，心思細密的智恩自然察覺到哥哥們之間的端倪。「珍哥哥和柾國呢?」

智恩很幸運，有這四個人疼愛。

在治療期間，每當醒來時，身邊總會有人陪著。智旻來的次數當然佔最多，其次就是南俊，起初金碩珍給人一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感覺，但每一次當智旻和南俊有事來不了時，碩珍就會代替他們來陪伴自己。

雖說碩珍對人有些冷淡，可是當他手上捧著自己弄的料理時，智恩才覺得這男人的心其實是暖的。到了後來，碩珍的背後多了一個人的身影，那便是田柾國。

男孩看起來很怕生，就連眼神接觸也少之又少。

隨著他的年齡比智恩少，碩珍半鼓勵半強硬地要柾國喊智恩作「姐姐」，智恩本來不想勉強他，可是接收到哥哥投來的眼神時，她也只好安靜下來。看著柾國支支吾吾了半天，才喊出一句「姐姐」。

之後，她才知道，原來哥哥他們想讓這男孩學會與人相處。男孩不擅言詞，但很多小細節都透露了他的細心體貼。

「智恩阿，你喜歡珍哥和柾國嗎?」智旻眼眸微垂，指尖一下又一下地掃過妹妹的手背。

「喜歡，南俊哥也喜歡。」智恩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卻感覺到手背上的指尖忽然停了下來。「可是我也喜歡，跟他們在一起的哥哥。」

朴智旻頓一下，然後抬頭對上智恩那明亮的眼眸。「為什麼?」

「因為哥哥跟他們在一起時，會笑得很開心。」智恩低頭揉搓著被子，輕柔的語氣裡透著些許的無奈。

「哥哥為了我的病，一直在外奔波。以前發病後，醒來時，就看見一臉憔悴的你，而你總會對我笑。」女孩望向智旻的眼神，多了幾分認真說道:「可是我一點也不喜歡，不喜歡勉強自己笑的哥哥。」

「所以那時候，我真的很討厭自己，覺得我是你的負累。」
「智恩阿......」

「可是，」智恩打斷哥哥的話，深吸一口氣。「當碩珍哥出現後，哥哥就變得不同。每次聽到你提起碩珍哥時，你的眼睛總會......」智恩歪了歪頭。

「Blink blink發光!」女孩調皮地將雙手舉至眼睛，然後作一個炸開的手勢。

「我哪有?」智旻臉色尷尬地按下女孩的手，只是他心裡也很清楚，自己有多仰慕碩珍。

「旁觀者清喔。」智恩輕笑。「之後柾國也來了，你們總愛鬥嘴，可是哥哥每次都笑得很開心。那時候，我才知道原來哥哥的笑容是這麼好看，而作為妹妹，要因為別人才看見，其實有點......」

「難過。」

女孩的笑容漸漸變淡，指甲輕輕劃著哥哥的手掌紋，眼眸裡的落寞卻不免會令人心疼。

智旻想安慰她時，卻發現喉嚨發不出半點聲音，因為那是事實，為了智恩的事，智旻幾乎每天都忙於為生計奔走，有幾次更累到快要昏厥。可是不想妹妹擔心的他，總會撐起自以為完美的笑容，但原來最後還是瞞不過她。

碩珍的出現，漸漸成為了可以依賴的存在。由最初對他有所畏懼，到之後發現他其實比想像中溫柔與細心，讓智旻慢慢體會到被照顧的感覺。

「不過，到了後來，哥哥和他們的關系，變得愈來愈好，甚至有時候我會覺得你有點像碩珍哥。我也沒怎在意了，因為你高興就好。」智恩的嘴角重新上揚。

「你們不在的時候，護士姐姐總會跟我聊天。有一次，她跟我提到她喜歡的韓團，她說是因為他們的團魂，才會喜歡他們。」

「團魂?」智旻問。

「一個團隊裡，成員對彼此的熱愛，會無條件支持對方，成為大家的後盾。」
「如果簡單來說，就是聚生分死。」

朴智旻的眼睛微微睜大，對上智恩那充滿堅定的眼神，纏繞於心間的陰霾隨著她的話，漸漸變得明朗。

只是他還在猶豫，智旻握起女孩的小手，用著指腹輕輕地磨挲著，然後以充滿不安的語氣問:「假如，在你眼前，有兩個很重要的人，而你必須從中選一個人來保護，相反另一個就會遇上不好的事。你會怎麼做?」

「不會選擇。」智恩眨了眨眼睛，然後笑著搖搖頭。「因為都是很重要的人，我不會想失去任何一個，所以我會用盡方法去保護我所重視之人。」

「沒有辦法呢?」
「辦法總會有，問題是保護的人有多大的決心。」

女孩的話，在智旻的心裡掀起了軒然大波。智旻抬眸迎上妹妹那彷彿會說話的眼睛，溫柔卻不失堅定的語氣猶如暖陽般，一點一點地驅散著籠罩他內心的陰霾。

她對於智旻私下的身份一無所知，可是卻又什麼都知道。

他的不安、他的糾結，她都知道，並用著自己的方式來讓智旻順從內心。

勝於一切的血緣，跨過生死的關系，讓智旻更加重視妹妹。

「這一次，你該為自己著想了。」智恩伸出指尖，輕撫男人額間的髮絲，智旻忽然發現女孩舉手投足之間，竟然與腦海中的母親互相重疊起來。

眼看比自己少的妹妹，多出了一份他不曾察覺的成熟，智旻忍不住失笑。女孩長大了，而他卻在原地踏步，活在安全圈之中。

他想成為碩珍的後盾，他想四個人一直在一起。不知從何時開始，那三個人和妹妹都在朴智旻的生命裡，成為了無法割捨的存在。

只有少了一塊拼圖，就不能構成一幅完整的圖案，只要少了一個人，朴智旻的人生也不會完整。

只要相聚，便是生，
一旦分開，就會死。

「聚生分死。」智旻小聲地重覆著女孩的話，然後輕笑了一聲，眼眸逐漸變得清明。

他伸手繞過女孩的後腦，緩緩將她拉近自己，疼愛地在智恩的髮絲落下一吻，似是下定決心的閉上眼睛，說道:「哥去去就回。」

「嗯。」女孩乖巧地回答，然後任由男人將她抱進懷裡。

「我愛你。」簡潔的三個字，道盡了智旻對妹妹的不捨，以及害怕那將會是他們最後一次對話。

「我知道，我也愛你。」
「我的好哥哥。」

該是時候，還他自由。
縱使那是有自由的代價。

— —

「你打算怎麼樣?」閔玧其忍不住作聲問道。在離開診所的一路上，金碩珍都一言不發地走柾國和玧其前方。

信上的內容，兩人都全然知曉，只是玧其對碩珍的沉默，感到不解，以及一絲不安。碩珍聞言，便停下腳步，卻沒有轉身。

此刻的情景，讓玧其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彷彿一切回到最初他看著「Ace」離開視線範圍一樣。那份不安的心情，重新湧上心頭。

「去見他。」碩珍微微側頭，卻仍然讓人看不清他的思緒，語氣毫無起伏地說道。

「哥.....你不能去見他。」柾國挪開腳步，想往碩珍那裡靠近一點，卻因他身上散發的危險氣息，不敢再上前。

「我必須。」碩珍緩緩舉起右手，衣袖順著重力滑落，露出了腕上的金屬手環。「手環有追蹤功能，所以我讓南俊在家裡開了磁場，干擾手環系統，為的就是不讓藏身地點暴露。可是到了現在，我在外已經這麼久，卻還是沒有任何動靜，這都反映了......」

「他在等我去。」

語氣如以往一樣很平淡，只是在短時間經歷了那麼多，還能保持這樣的語氣不免令人有些在意，就好像他在隱藏自己的情緒。

「逃吧，」閔玧其說道。「如果你想他死，那就委託我吧。」

他聽見碩珍輕笑了一聲，直至兩人的視線互相重疊，玧其的呼吸隨之一滯。

男人的眼眸深如黑夜，昔日的光采不復存在，猶如被奪去靈魂的傀儡般，雙眼無神地對上玧其的瞳孔，臉上揚起的嘴角透著淡淡的悲傷。

此刻的他非兇殘冷傲的「Ace」，也並非溫柔似水的金碩珍，單單只是一個被惡魔奪去心神的男人，被「人子」逐出樂園的墮天使。

「我沒有逃的資格。」

充滿絕望的嗓音，伴隨住風聲，傳進了玧其和柾國的耳裡。恐懼與不安，如同洶湧的潮水一湧而上，佔據了兩人的頭腦。

「金碩珍!」玧其下意識張口叫喊道，似是在阻止什麼似的。

殺手的本能反應在此時忽然湧現，玧其和柾國只感覺到感官驀地變得敏銳起來，卻在瞬息之間，響起了兩下微弱的槍聲，子彈無情地劃過半空，同時擊中了兩人的腹部，電流的侵襲迅即模糊了兩人的意識。

「為什麼!」電流帶來的麻痺感，讓倒在地上的柾國彈動不得，但最傷他的不是子彈，而是射出子彈的那個人。為什麼到最後還是要推開他?

『因為你的罪孽，你終會一無所有。』

一直纏繞著柾國的那道聲音，如今卻變得更為真實。無法去保護自己深愛的人，眼白白地看著他去獨自承受一切，甚至送死，如果這是對他成為逃犯的懲罰，他寧願用自己的性命交換，而非幸福之後，卻換來一無所有的下場。

兩人拼命去找回快要清散的意識，但人的意志很薄弱，他們終究敵不過電流的刺激，在世界陷入黑暗前時，依稀聽見從空氣中傳來的輕聲細語。

—對不起。

只要相聚，便是生，
一旦分開，就會死。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