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紫色狂響曲

—26 局外人—

「其他傷口已經處理好，只是腹部的傷口有感染跡象.、珍哥也高燒不退......我能做的都做了，現在只能看珍哥自己。」朴智旻低頭看著雙手，然後用力地握緊拳頭，指關節微微泛白，語氣中透著隱隱的怒氣。

碩珍的昏迷讓智旻回想起最初看見妹妹受盡病魔折磨時，那份令人絕望的無力感。即使知道醫者從來不是掌管生死的神，智旻也無法就此釋然，現在躺在床上的可是他珍而重之的家人。

「你已經做得很好。」金南俊將手搭在智旻的肩膀上，輕輕扳過他的身體，讓陷入自責的智旻緩緩抬頭，「珍哥會沒事的。」南俊的眼神裡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低沉的聲音讓智旻緊繃的神經稍稍地鬆弛下來，慢慢鬆開拳頭。

南俊見自己的話對智旻起效後，也不忘去安撫柾國。還沒有從打擊中回過神來的田柾國猶如受驚小狗一樣窩在角落裡，環抱著自己的膝蓋，當聽到智旻講述碩珍的情況時，不禁加緊了環抱的力度。

—一切都是因為他。

南俊深知此刻的柾國無法將他的話聽進耳裡，因此只是伸手輕揉他的腦袋，語重心長地說:「一切等珍哥醒來再說吧。」因為曾經也發生過類似的情況，他要確保柾國不會因為愧疚而離家出走，碩珍也絕不願看到家裡少了他。

柾國沒有回應，可是也沒有甩開南俊的手，那就表示他的情緒還在可控範圍裡。鄭號錫看著南俊耐心地安撫身邊的弟弟們，為了讓他們有精神寄託，從不展露出擔憂的表情，讓人感到可愛，卻讓號錫有些在意他那堅定眼神的背後，又是怎樣的情緒?

「你......」即使是騙局，柾國始終是令到碩珍陷入昏迷的人，這點足以令閔玧其殺了他，可是偏偏他是金碩珍的人。不能殺，卻不代表態度要友善，「為什麼會出現在那?」「不要現在問......」朴智旻不滿地想讓玧其住口。

「呯—」

閔玧其用腳狠踹了一下前方茶几，毫不留情地打斷智旻的話，「他現在不回答，之後也不會有勇氣回答。」男人微醺的嗓音添上了幾分寒意，強硬的態度彷彿容不下半點質疑，令人不免心存畏懼。

源於內心對金碩珍的情感與佔有慾，閔玧其的情緒由看見他身上的傷口時，已經臨近爆發邊緣，就好像自己心愛的事物遭受到別人摧殘一樣，他恨不得將始作俑者碎屍萬段，可惜那個始作俑者偏偏就是田柾國。

—金碩珍想守護的人。

為了碩珍的傷勢，本已憂心忡忡的朴智旻，在聽見玧其的話後，迅即被怒火席捲全身，「你!」

「智旻。」怒火中燒的智旻正打算作聲怒斥玧其的無禮時，南俊卻沉聲喊停了他，然後輕輕地搖頭，示意智旻看向柾國。智旻看見柾國緊握的拳頭，意識到爭吵只會令柾國的情緒更不穩定，可是他也無法放任玧其質問柾國，「若然你執意繼續下去......」

下一秒，朴智旻眼神驟變，指向站在玧其身後的金泰亨，「我會讓他先死。」男人偏高的聲線，卻在此刻顯得危險致命。當金泰亨聽見智旻的殺害宣言時，心裡不免一怔，他竟然為了保護柾國，拿自己的性命來威脅玧其?

「區區一個小偷，你是打算怎樣殺我?」泰亨輕蔑的一笑，心裡似乎是為著智旻的行為而感到不忿。「你真的以為......」智旻歪了歪頭，「香薰是助你入睡嗎?白痴。」男人的語氣裡帶著強烈的挑釁性，泰亨瞳孔一陣緊縮，先前的記憶隨即湧上心頭，男人有些訝異地看著智旻，「你......」

就在金碩珍第一次中槍的那一晚，泰亨一直陪著擔心碩珍的智旻，也許是出於感激的心，智旻給予他香薰，以助他入眠。原先好不容易建立的一點良好關系，卻因著智旻的宣言全然消失。

「那種香薰是慢性毒，也只有我知道解藥配方。」朴智旻輕勾起嘴角，看似天真無邪的笑容，卻在此刻顯得格外狡黠。金南俊側頭瞥了智旻一眼，智旻咽口水的舉動沒能逃過他的眼睛，長久以來的相處，讓他十分了解智旻。智旻撒謊時，精神會異常緊張，也會出現很多微小動作。

「你是在威脅我?」閔玧其抬眸看向朴智旻，目光銳利得猶如能刺穿他的身體，無形的壓迫感迅即向智旻襲來。智旻從玧其的眼神裡，彷彿能看見金碩珍最初遇到自己時的，同樣使人不寒而慄。

「我只是在保護我的家人。」不知哪來的勇氣讓朴智旻敢於直視閔玧其，他可是很清楚眼前的人隨時能置他於死地。「哥。」鄭號錫搭上玧其的肩膀，他從沒有看過如此焦躁的玧其，在得知碩珍是Ace的事實後，他也感到驚訝，可是也多多少少察覺到玧其對Ace的心思。

玧其不耐煩的站起身，屋內的氣氛讓他異常地煩躁。

「能給我們解藥嗎?」相比起金泰亨和閔玧其，鄭號錫的態度更容易讓人接受，只是為了他們三人的安全，智旻還是搖搖頭，「毒是慢性的，短期內也不會奪人性命，直到珍哥醒來前，我也不會給你。」

「那在短期內......」
「不會影響他的身體機能。」

當然不會，因為根本就沒有毒。朴智旻刻意無視泰亨那帶著怒意的眼神，可是緊握的拳頭暴露了他內心的情緒，他不得不這樣做。「嘖。」金泰亨狠踹了旁邊的椅子，便二話不說地摔門而出，卻錯過智旻眼底裡閃過的一絲愧疚。

—對不起。

閔玧其看出了智旻眼裡的堅定，可是他也察覺到智旻的小動作，勾起唇角冷笑了一下，彷彿是在嘲笑男人的天真。明知道會招致殺身之禍，卻還會為了他人而挺身而出。

這一點，恰好跟那個陷入昏迷中的男人很相似。

殺意漸漸從玧其心裡淡去，卻依然無法減輕他對田柾國的敵意，他緩緩邁開腳步，居高臨下的看著窩在角落的柾國，語氣冷漠地說:「你可以逃避一輩子，只不過代價是金碩珍會因為你的懦弱，永遠被困在黑暗裡。」

由他們為同一個目的去殺人時、黑卡的出現、金碩珍中槍、Ace的面具和手環，以及柾國的偷襲，閔玧其隱約察覺到一切都環繞著金碩珍，再加上碩珍的過去，為玧其內心的想法增添了說服力，對方是沖碩珍而來。

只是他們現在基本上都處於被動狀態，更被人耍得團團轉，謎題太多，只能逐一解開。

由始至終都在保持沉默的柾國卻因玧其的話而揪緊了衣袖。

—懦弱?

他最信任的人，卻一直隱瞞著自己，他才是那個被蒙在鼓裡的人，憑什麼他要受到閔玧其的指責?由金碩珍握著自己的手時，他就義無反顧地相信他，相信他會成為自己的寄託，可是原來一切只是他一廂情願。

『不要走到我看不見的地方。』真正被困在黑暗裡的，是對他說這番話的金碩珍。而可笑的是，要在兩人幾乎殺死彼此時，他才知道真相，然後他所深愛的人也因為自己昏迷不醒。這種換取答案的方法，任誰都無法接受。

無論謊言是惡意，還是善意，那都是不信任他人的象徵。

既然金碩珍從來不相信他，他又如何將他帶離黑暗?田柾國自嘲地笑了一下，帶點自暴自棄的將頭靠在身後的牆壁上，雙眼直盯向閔玧其說:「我可沒有那麼大影響力，我對他來說，就算消失了，也沒有什麼好在意.....」

理智下線。

閔玧其大步跨到柾國面前，伸手狠狠地揪住他的衣領，強行讓柾國抬起頭來。智旻上前想捉住玧其的手腕，卻被後者一手甩開，南俊眼明手快地接過失去重心往後倒的智旻。

「沒有人比我更想你消失。」閔玧其的聲音變得更為低沉，充斥住怒意的眼神，彷彿摻雜住一絲的不甘心。他多想田柾國從沒有出現，那麼金碩珍就是自己的，他的溫柔也只會為自己而流露。

「但金碩珍卻是一、點也不想你消失。」

田柾國有些驚訝玧其的堅決，可是從他的語氣，柾國隱約察覺到他與碩珍的關系非比尋常，再回想起在玧其懷中的碩珍，是多麼的慌張驚恐，宛如變了另一個人似的。他抬眸對上玧其的眼睛，冷笑了一下，「看起來你很了解他?」

閔玧其眼裡閃過一絲隱狠，下一秒，他勾起右手肘，毫不猶豫地揮拳往柾國的臉砸去，力度大得讓後者撃倒在地上。閔玧其站起身，冷眼地看著智旻和南俊阻止想起身還擊的田柾國，然後他淡然開口，「在這裡，真正了解金碩珍的人，一個也沒有。」

即使金碩珍那天晚上，向他暴露了心中的軟弱，卻不代表閔玧其了解金碩珍，沒有人能體會碩珍的絕望，所有安慰也只不過是侃侃而談，可是就算是這樣，閔玧其也想擁著他，讓他有一剎那的慰藉。

—為了溫暖對方，像火柴一樣將自己燃燒殆盡。

閔玧其見三人的動作明顯頓了頓，也沒有繼續跟他們糾纏的意思，「我會再來。」說罷，便帶著號錫離開了三人的家。

只是剛出門口，就見到不遠處生著悶氣的金泰亨。泰亨因著智旻的背叛，氣急敗壞地踹著牆壁以泄心頭之恨，忽地感覺到自己的背領被人揪起，強行將他帶走。

「身為詐欺師，卻被別人的三流演技所騙。」閔玧其冷淡的聲音從泰亨身後傳來，手裡還揪住他的背領，「你是白痴嗎？」

「什麼？」還氣在心頭的金泰亨顯然還不理解玧其的話，「香薰沒有毒，他只想我們走而已。」「沒有毒……那為什麼……」聽見玧其的解釋，前一秒原本還在忿忿不平的泰亨，下一秒就感覺鬆了一口氣，「玧其哥不拆穿？」

「覺得有趣而已，他是第一個敢威脅我的人，更何況……那小子的確還沒有準備好面對事實。」

玧其走後，屋內歸於平靜。

「國兒......」智旻見危機解除，便趕緊查看著柾國的傷勢。

「智旻哥、南俊哥......」此刻的柾國卻沒有如以往一樣，陷入狂怒之中，反而出奇地平靜，無神的雙眼讓人看不出一絲情感，彷彿迷失了方向的孩子般看著智旻，然後又看了看金南俊......

「珍哥，到底是誰?」

自己最深愛的人，如今卻成為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他在金碩珍眼裡到底是什麼樣的存在?

— —

在金南俊將所有事情、金碩珍的過去娓娓道來後，突如其來的真相讓柾國頓時無所適從，不理哥哥們的勸阻，徑自奪門而出，彷彿在逃跑似的攀上了隔壁不太高的屋頂，腦海裡充斥住混亂的思緒，使柾國沒有多餘的心思去注意腳下的一切，沒有想法要到哪，也不知道自己可以去哪，只能漫無目的地越過一座又一座的樓頂。

『在我們遇見珍哥前，他真的好像傀儡一樣，一點感情也沒有。』

『珍哥沒有特別說，不過可以看得出他對敏娜的死一直耿耿於懷。』

『然後在工廠裡，閔玧其說珍哥會這樣是創傷後群症，可想言之，那些記憶對他來說，是不可觸碰的禁忌。』

『我們也曾經好像你一樣，想責怪珍哥什麼也不說，可是......我想任誰也無法輕易地說出這些事。』

智旻和南俊的話，不斷在柾國的腦海裡互相交錯著。從沒有想過將他帶離了黑暗的金碩珍，自己卻一直待在裡面。柾國不禁回想，當自己作噩夢尋求慰藉時，碩珍是否都在被過去折磨著?

由最初痛恨碩珍的隱瞞，到如今更多的是，無盡的內疚感，以及心疼。他差點殺死最愛的人，也是自己將碩珍傷成這樣，甚至沒有好好諒解碩珍的心情，內疚感的折磨，使柾國將近窒息，心裡宛如被大石壓迫，喘不過氣來。

壓抑已久的眼淚奪眶而出，模糊了柾國的視線，在失神間，看不清前方樓層的距離，雙腿卻已經躍離了地面。

錯誤計算距離的田柾國連忙伸手捉住突出的磚塊邊沿，磚塊粗糙的表面磨擦著柾國綁上繃帶的手心，手心傳來的疼痛感，讓柾國皺了皺眉。柾國強忍住痛楚，雙手使力，腳尖踹著牆壁而上，然後翻身過去，狼狽地摔在地。

繃帶隨即泌出點點殷紅，猶如綻放著一朵朵血花。柾國沒有理會滲血的手心，雙眼空洞地看著遠方的夜空，漆黑無星，想起自己也曾被這遍黑暗吞噬其中，卻沒想到碩珍比自己更早陷了入去。

碩珍臉上的笑容，明明是多麼的溫暖人心;那雙撫摸他的手，明明是多麼的溫柔，可是內心卻早已傷痕累累。

手心的痛楚，比不上柾國內心的疼痛。明明活得如此痛苦，卻依舊溫柔待他，從不向他展露半點悲傷與痛苦，但唯獨在閔玧其面前......

『沒有人會比我更想你消失。』閔玧其會這樣對他說，那是因為他和金碩珍早已相識。從南俊那裡所得知，玧其是「S」，也是「Ace」身邊的人。

在「暮」裡一直都有聽說兩人的事跡，他們的合拍程度基本上無人能及，亦有人提到兩人的關系極為曖昧，「Ace」也經常偏私護著沖動的「S」。

碩珍會在玧其面前，變成那個樣子也是不無道理。金碩珍和閔玧其的羈絆，比柾國更早，以及因為同樣待在黑暗裡，比柾國更接近碩珍的內心。

也就是說就算他與碩珍相處的時間更長，可是也許真正走進金碩珍心裡的只有崔敏娜和閔玧其，而自己只是他人生中一個小小的過客。

「我、終究是局外人......」

柾國的聲音哽咽起來，手背覆上了眼睛，掩去眼前那遍令人絕望的黑夜，任由淚水沿著輪廓滑落。

他們在錯的時間相遇。
不甘心，可是無能為力。

—感情，是利刃，能傷人亦能傷己。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