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紫色狂響曲

Angst.焦慮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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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愛愈深，在乎更多，

而杯中的水，也隨之滿溢了。

 

除了金碩珍不愛惜身體，閔玧其從來都不捨得責罵他，也盡可能處處陪伴著他。他為了碩珍付出了許多，亦不求有相同的回報，只希望碩珍往後能安好。不過，他卻忘了愛情會給予人向前的動力，他想金碩珍待在原地，自己為他遮下一切狂風驟雨，但他卻不知道碩珍想為他作出改變。

 

過度的保護，演變成近乎病態的焦慮。玧其無疑是習慣了家裡總會有人等著自己，而正是這樣的習慣成為了崩壞的開端。透過電話得悉碩珍獨自去了超市，對方的語氣有些顫抖，卻意外觸動了玧其的敏感神經。他顧不上因為奔跑而絆倒扭傷的腳，一拐一拐地拖著沉重的步伐，四周張望的瞳孔裡摻雜住恐慌，比起以前的走失，這次的感覺更為明顯，玧其一心只想找到那令人費心的戀人。

 

為何會這樣？

因為愛情已經失衡。

 

當看見戀人一言不發地站在超市門前的一角，兩手空空宣告了碩珍的失敗，但於玧其而言，只要他安好，那就便是一切。

 

玧其忍住疼痛挪開腳步，低聲呼喚著他，碩珍抬眸，目光恰好落在玧其那隻傷著的腿。原本充斥住恐慌的眼眸，頓時閃過了別樣的複雜情感，他靜靜地垂下眼皮，然後比玧其快了一步，來到他身前。

 

他提起藏在衣袖下的手，露出了那白皙修長，且彎曲得有點不自然的手指，輕輕扶著玧其的手臂。碩珍不愛將身體的肌膚暴露在外，將手心藏在袖裡，會為他帶來安全感，只是現在，他們兩個都需要安全感。

 

然而，金碩珍即使深知自己給予不了同等的安全感，他仍然來作最後的掙扎。

 

「走吧。」

 

他該走了。

 

回家的沿路上，兩人一直相對無言，誰也不肯去戳破隔在彼此之間的心牆。「這不關你事。」玧其側頭認真地說著，他深知碩珍會因為自己受傷而自責，後者卻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你心裡有數。」

 

就是因為他的存在，打亂了玧其的生活節奏，這一點，任玧其怎樣說也無法反駁這話。

 

兩人回家了，可是四周的溫度卻沒有隨著他們的歸來而回暖。碩珍將玧其扶到沙發旁邊，在處理傷口的過程中，碩珍半點話也沒有說，可是偶爾失去焦距的瞳孔反映了他心事重重。

 

「別去想。」玧其緩緩提手撫向碩珍的臉頰，疼惜地摩挲著那滑嫩的肌膚。「我們會好好的。」

 

碩珍忽然苦笑，覆上他的手背，眼神裡充滿著不捨。

 

「閔玧其，我們只是在自欺欺人而已。」

「我不想再成為別人的負累。」

 

碩珍並非不知道玧其多愛自己，可是他也愛閔玧其，誰會忍心看著戀人為自己受苦？碩珍知道平時玧其工作已經夠忙，縱使身心疲倦，也仍然待他如珍寶，不過只是出去買點材料，碩珍卻已經無法走近人群半步，也讓心繁於他的人受傷。

 

他愛他，可是他們的愛情是失衡的。

 

「夠了。」彷彿知悉碩珍下一句會說些什麼，玧其沉聲打斷了他的話，手心也在微微冒汗。

 

「我們、就到這—」

 

還沒在來得及說出整句，玧其便猛然扶上碩珍的後腦，將他拉近自己，略帶粗暴地吻上他的唇瓣，以吻封緘。玧其用舌頭強行撬開了他的貝齒，卻漫無目的在碩珍的口腔裡遊走，彷彿為的只是將碩珍的話扼殺在深吻之中。帶著煽情的親吻裡，摻雜住幾分慌亂，當玧其的大手不安份地由外至內地撫上他的大腿根部時，碩珍禁不住想收緊雙腿，玧其卻欺身而上，將他按倒在地，撫摸著大腿的手心迅速地延伸至衣服之下。

 

比起以往的柔情與挑逗，此刻的玧其更像是想令碩珍趕緊動情，為的就是讓他忘記那害怕的念頭，可是他的心思，碩珍又豈會不知道？

 

「玧其—」

「該走了。」

 

該放他走了。

 

落在脖頸上的細吻頓時停了下來，玧其緩緩撐起身體，直視身下的人，以那摻雜住顫抖的語氣說：「夠了……」

 

「我這輩子一直都被南俊照顧著，直至後來他跟號錫交往時，我才知道自己的存在真的很礙事。」碩珍輕撫上玧其的臉頰，語氣彷彿是在述說別人的故事一樣平淡。「你比誰都更珍惜我，也更愛我。」

 

「可是我連自己出來也做不到，甚至還讓你憂心、受傷。」

「金碩珍，我說夠了。」

 

「愛情是互相的。你為了我改變了許多，而我卻無法改變自我，這種不對等的愛情，你想要嗎？」碩珍的眼眸裡閃爍著銀輝，努力地記下玧其的輪廊，嘴角蕩起的笑意是如此美麗，卻又充滿著悲傷。

 

「別再胡思亂想了，只要是你，我什麼也沒所謂。」玧其湊身輕輕地在碩珍的頰上落下猶如細雨般的吻，可是那狂亂的心跳卻沒有緩和的一刻，他發自內心地知道碩珍有時很倔強，倔強得害怕。

 

「玧其，」

「分手吧。」

 

玧其以簡潔的言詞開始了他們的愛情，同樣地碩珍也以這樣的方式終結了一切崩壞。他愛他，可是不願看著他為自己停留，也痛恨無法往前走的自己。愛情不能失衡，不是說彼此要有同等的對待，只不過過度的付出，傷的並不只有愛人者。

 

碩珍沒有遺留從玧其眼底裡閃過的慌亂，眼角濺起的淚花模糊了碩珍的視線，卻仍然隱約看見身上的人也雙眼泛紅。「不是說了，待在我身邊就好了嗎？」玧其那低沉的聲音裡有一絲的哽咽。

 

「可是，你走得很遠，我無法來到你身邊。」

 

後來，玧其默默地從碩珍身上退開了，忍著疼意走進房間，門被猛力地關上，接著的是東西被一一掃落在地面上的聲音。碩珍緊緊地咬著唇瓣，心裡既害怕又心疼，手臂掩住了那通紅的眼睛，然後便是低聲的抽吟。

 

玧其一怒之下將桌面上的一切掃跌在地，卻不慎誤碰了鋒利的界刀，他怔怔地看著滲出血花的手心，然後無力地沿著牆邊滑落，皮外傷終究不及那死去的心臟

。

 

「為何會變成這樣？」驀然爆發的眼淚，沾濕了玧其的臉頰，他以為自己是不輕易彈淚的人，可是此刻的他，心疼得宛如刀割。從沒有想過，向來對他依賴極深的碩珍，會有離開他身邊的一天，他理應要挽留，可是卻說不上半句話。

 

他因害怕失去碩珍，花盡心思去保護他，可是到了最後，令他離開的卻是自己。玧其不擅言詞，他愛他，卻不懂得愛情是互相的，他讓碩珍停在原地，卻忘了碩珍也會想有前進的一天。

 

最痛心的分離是，

因為深愛，所以無法相守。

 

那天晚上，碩珍沒有回到房裡，玧其也沒有讓他進來，兩人整夜無眠，直至碩珍讓南俊和號錫來接自己回去時，玧其卻仍然待在房間裡。

 

他小心翼翼掀開窗簾，看著南俊拖著碩珍的行李箱走出家門，而號錫則跟在碩珍背後，好讓他安心行走，然後讓他先行上車。在踏上車門的一刻，碩珍頓了頓，微微側著頭，卻打消了回頭的念頭，毅然坐上車子。皆因他知道，玧其在看自己。

 

對於碩珍的決絕離去，玧其心裡盡是道不盡的苦澀，他舉起手機給好友發去了一記訊息。

 

「他，拜託你了。」

 

收到訊息的南俊抬頭，一下子便對上了玧其的視線，他看了看無力靠在車窗的碩珍，輕輕地嘆息，然後回覆。

 

「我會的，你也要好好的。」

 

好好的？

沒有了支柱，誰還能好好的？

 

金碩珍不能，

他也不能。

 

要適應家裡少了一人從來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拖著疲倦的身軀回到家裡卻再也沒有那人的身影，料理也總是不小心多買了一份，想喝咖啡時，那人皺著眉頭的樣式卻不斷在腦海裡回放著。

 

很累人，可是這是他們的回憶，

不能忘記，也不想抹去的痕跡 。

 

又或許多虧碩珍的離去，玧其徹底沉醉於工作之中，可是寫出的歌詞，卻是令人如此痛心。

 

「愛情像是櫻花 盛開之後就會很快凋零
像作過的夢 我們如同煙火般 燃燒之後只會成為灰燼」

 

不論是南俊，還是號錫，也能夠感受到當中的悲傷，卻害怕會觸動玧其的傷口，不敢向他坦言碩珍之後的狀況。兩人都在虐待彼此，明明是對方珍而重之的寶貝，卻從不會善待自己。

 

將心神全數放在工作之上，多少也可以轉移對碩珍的思念，只是當他聽見南俊收到來自號錫的一記電話時，他這才知道，任誰都無法逃離愛情的枷鎖。

 

若不是南俊，他不會知道碩珍離開以後，不斷強迫自己走進人群之中，亦有不少次因為過於緊張而嘔吐至幾乎昏倒，即使南俊和號錫多番制止，碩珍仍然一意孤行地從家裡溜走。

 

而這次，號錫的來電，正正是因為碩珍又偷走了。

 

「珍哥自從你家搬走後，他精神愈來愈不好，也常常逼自己面對人群，每次也吐得快要了他半條人命，最令人煩惱的是，他仍然高燒不退。」

 

南俊最後忍不住向玧其說明了一切，對於哥哥這種近乎自虐的行為，他無法坐視不理，解鈴還需繫鈴人，要停止一切鬧劇的就只有玧其一個。

 

聽見碩珍仍然在發燒時，玧其沒有半點猶豫，便迅速地離開了辦公室，鑑於據南俊所說，碩珍的行走範圍很飄忽，可是主要也是人流集中地，一個人群恐懼症患者走到人流之中，無疑是虐待自己的行為。

 

玧其不免有些心急如焚，他放他走，是因為想他開心快樂，而不是要他做著這樣的事。明明已是分開了，為何還要強迫自己？

 

玧其無解，卻無暇多想，如同最初一樣，他只想找到金碩珍，可是在茫茫人海中，他又如何尋覓那寬闊的背影？

 

「祈求天地放過一雙戀人」

 

碩珍靜靜地站在人群之中，恐懼與不安的感覺在他的心裡縱橫交錯，擁擠的人群令他幾乎快要窒息。他揉緊了袖角，等待著交通燈的轉換。假如閔玧其還在的話，他會一副輕描淡寫的樣子牽起自己的手，然後無視旁人的目光，徑自拉著他越過馬路。

 

可惜，碩珍有些忘記那手心的溫度。周圍的空氣變得稀薄，他努力忍下想嘔吐的衝動，精神逐漸聚焦在訊號燈之上，直至訊號燈亮起了行走的顏色，碩珍狠狠地咬著嘴唇，屏息跟著人群緩緩移動。

 

會沒事的，就這樣走下去吧。

 

碩珍這樣安慰著自己，卻不料在下一秒，路人不小心撞上了碩珍的肩膀，也同樣地撞散了他好不容易凝聚起來的冷靜。腦袋忽然一片空白，恐懼感猶如粗繩一樣牢牢地綑住碩珍的脖子，雙腳頓時彷彿被灌了鉛一樣彈動不得。

 

走阿！

 

碩珍心裡在呼喊，可是顫抖的身體卻不聽他的使喚。人群逐漸散去了，訊號燈也轉了，碩珍卻仍然停留原地，不耐煩的駕駛者按起了車鳴笛，刺耳的鳴聲讓敏感的碩珍吃了一驚。

 

車燈無情地落在碩珍身上，讓後者的思緒迅即像碎片一樣四散，恐懼與不安奪去了碩珍對身體的主導權，而就在此時，那個人的身影卻浮現在他的腦海裡。

 

男人薄唇輕啟—

 

「玧其……」

 

在下一聲車鳴響起前，有人忽然從後握住了碩珍的手，還沒有來得及看清來人是誰，身體便緩緩傾前移動。手心傳來的溫暖，令碩珍感到無比的熟悉，他抬眸看著對方的背影……

 

眼眶卻泛紅了。

他無時無刻都需要他。

 

閔玧其一聲不吭地拉著金碩珍越過馬路，卻沒有在盡頭停止，反而繼續帶著碩珍穿過人群。就如同最初一樣，玧其會盡量擋下一切的碰撞，而碩珍卻只要默默受著他的保護。

 

兩人之間，徘徊著沉默，卻一直也沒有放開彼此的手，猶如普通的情侶一樣踱步在街道之上。「你要帶我去哪？」碩珍忍不住率先打破了沉默，開口詢問著。

 

玧其聞言便停了下來，微微側身回望著碩珍說：「回家。」「南俊家不在這條路。」碩珍刻意地別開視線，語氣摻雜著幾分難為情，趁一切情感還沒有失控，他要盡快遠離閔玧其。

 

「我知道。」玧其輕勾唇角，緩緩靠近他，碩珍卻沒有往後退，當玧其的手心撫上他的後脖時，那久違的溫暖幾乎讓碩珍的眼淚失守。

 

「我以為你在南俊那裡會乖，看來是我錯了。」玧其輕輕地將兩人的額頭互相抵著，「你，只有在我身邊才會乖吧？」

 

碩珍沒有回話，眼睛卻遲遲不對上玧其的目光。後者見狀便稍稍抬起碩珍的下顎，微微彎腰，從下方看向他的眼睛說：「別人說話時，要看著哪裡？」

 

碩珍頓一下，他無疑是記得那是玧其為了讓自己克服社交障礙時而下的叮囑，他眨了眨眼，怯怯地迎向玧其的目光，「我要回去了，南俊和號錫會擔心。」

 

「那我呢？」玧其皺起眉毛，語氣裡多了一絲急躁，「我就沒所謂嗎？」碩珍心中一頓，他又豈會不知道玧其也在擔心自己，可是他不想再成為別人的負擔，「我知道你會擔心，所以我不想再跟你一起。」

 

碩珍希望以那直率的言論，將玧其從身邊趕走，卻沒想到下一刻被後者緊緊地擁在懷裡。

 

「那如果，是我需要你呢？」

愛情是互相的，互相改變，也互相需要對方。碩珍以自己是他的負累，可是他卻不知道，閔玧其同樣地需要金碩珍，只是他不說。

 

「為什麼要需要我這樣的人？」碩珍將臉頰埋在玧其的頸窩裡，聲音聽起來悶悶的，呼出的溫熱輕輕拍打著後者的肌膚之上。

 

「因為*『烏鴉像寫字檯』。」玧其輕笑，看似沒由來的一句，卻在碩珍的內心掀起了軒然大波，那是他們窩在房間裡看的電影台詞，起初碩珍覺得很感人，可是玧其卻說一點感覺也沒有，可是如今卻從他口中說出了這台詞。

 

「笨蛋……」當玧其感覺到頸側的肌膚傳來一陣濕意時，他默默地收緊了手中的力度，在像孩子一樣小聲啜泣的戀人耳邊低語—

 

「回家吧。」

 

「我會一直牽著你的，

直至，我們能並肩同行。 」

 

不會再因為分離而感到焦慮，

而是因為相守而感到安心。

 

FIN

 

*Why is a raven like a writing-desk?

台詞出自《愛麗絲夢遊仙境》，愛麗絲對瘋帽子說：「我喜歡你。」喜出望外的瘋帽子便問：「為什麼喜歡他？」愛麗絲想了想，然後回答說：「因為烏鴉像寫字檯。」

 

烏鴉怎樣看也不會是寫字檯，寫字檯也不會像烏鴉，所以那不是答案，也就是沒有理由。

喜歡你，沒有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