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紫色狂響曲

番外 05 Realistic

Realistic.

曾認為墜落以後，會回到現實，

卻原來只要有你的地方，便是現實。

— —

康復需要的時間，比金碩珍想像之中還要長，即使距離昏迷清醒到如今已經四個月，身體狀況仍然大不如前。雖然雙腳沒有很嚴重的創傷，卻因為很容易感到疲憊，而無法長時間行走。在回家之前，都是由在煥照顧自己的日常起居。

並非不信任那六個人，可是最能夠理解他的無疑是自己的摯友。碩珍讓在煥與智恩接觸，為的就是想知悉他們的狀況，即使他曾有無數次想回去與弟弟們相認時，他還是選擇將思念藏於心裡。要徹底砍斷過去的陰影，就必須由自己去面對心魔，然後以最好的自己，回到他們身邊，因此在康復的期間，他鼓起勇氣去面對自己的心魔，然而他終於看見期盼已久的笑顏。

遺憾，隨著時間消散於記憶的漩渦裡，而將日研與敏娜合葬之後，碩珍便再無牽掛可言。雖然自己有打算待身體狀況好一點時，才回去他們身邊，可是在煥卻搶先一步將物業持有權轉讓給他，以告訴他們自己還活著的事。起初，是因為身份問題，碩珍不便以自己的名字擁有物業，因此寫了在煥的名字，到如今，他已經沒有什麼可怕，便名正言順地成為那裡的主人—

不過，現實與理想總是相反，比如就像這樣。

「不是說過，哥出去的時候，要喊我嗎?」

「我—」

「而且還不用輪椅。」

「我—我只是去扔個垃圾......」

名義上是一家之主的金碩珍，正被他的年下戀人居高臨下地看著自己，感覺他剛剛好像做了什麼錯事一樣。男人歪著頭，挑起眉毛，似乎有些不滿碩珍的反駁。金碩珍被他盯得發慌，欲將輪椅駛後，柾國見狀便眼明手快地踩下保險栓，將輪椅牢牢地鎖在原地，突如其來的剎停讓輪椅微微一顫。「柾國。」碩珍不悅地皺起眉頭，男人的腳卻仍然倔強地停留在保險栓之上，毫沒有退開之意，簡直就是進退兩難。即使碩珍站起身，也會被柾國強行按回座位上，這種形如廢人什麼也做不了的感覺，碩珍在昏迷之後的幾星期已經深刻體會過，他是絕不想再重演一次。

可是，在他回來之後，六個人就待他猶如雙腿被廢的患者一樣，對他百般照顧，雖說難得可以受到他們的照料，不過有些人顯然是過度保護，當中不乏有朴智旻，但他並不會像閔玧其和田柾國一樣，一步也不讓他走，甚至一旦出門，就要讓他們跟上。

其實也不是什麼難事，但令碩珍最在意的是柾國和玧其私下好像有著什麼協定一樣，輪流待在他身邊，基本上每天換一個，當對方在的時候，另一個就會走得遠遠，也不會干涉他們的事，就算現在碩珍向坐在吧檯上喝飲料的玧其投去視線時，後者卻視若無睹地拿著飲料走遠。

—靠。

彷彿是察覺到碩珍的視線不在自己身上，柾國目光一沉，緩緩將腳從保險栓上移開，就在碩珍以為他鬆腳是代表放過自己時，卻被柾國迅速地以溫和的力度，連同輪椅推到牆上，然後「咔—」的一聲又再次將輪椅鎖在原地。

「阿—田柾國。」碩珍覺得自己就像是隻任人擺佈的娃娃一樣，頓時心生不爽。在碩珍的印象中，柾國對自己的態度從來沒有如此地強硬，「我不是殘廢，我可以走路，而且我身體已經好很多。」他的身體確實愈發好轉，力氣也慢慢回復正常，不過就算他澄清了多少次，他那群可愛的弟弟還是會一臉孤疑的看著自己，然後無視。

柾國一聲不吭地走到碩珍旁邊，緩緩半跪在地，單手放在扶手上，將腦袋枕在臂彎之中，然後用另一隻手放在碩珍的大腿，用指腹隔著布料輕輕捏揉著他的肌肉。「可是，哥只要坐在輪椅上，就不會再亂走。」

或許是因為碩珍長期沒有運動所致，從指腹傳來的觸感，令柾國明顯感覺到他的大腿肌肉，不再好像以前一樣結實。柾國的眼眸裡不由得閃過一絲悲傷，天曉得碩珍在獨自進行治療的期間，承受了多少痛楚，而自己卻不能在他身邊。想到這裡，柾國手中的力度不免又加重了幾分，但仍然小心地不讓自己弄疼碩珍。

碩珍從柾國的語氣裡，聽出了那摻雜著一絲不安的愁悶後，他輕輕地嘆息，而他內心的不滿，隨著呼出的氣息，消散於空氣之中，取而代之的是滿滿的疼惜。

「我不會再走的。」

他並非不知道柾國有多愛自己，甚至從在煥口中聽見他每晚都會站在樓頂之上時，柾國曾從天台摔下來的樣子，便不斷在碩珍的腦海裡回放。那是他第一次向柾國發了那麼大脾氣，待回過神來，卻發現眼角閃爍著淚花，因為深愛，所以同樣在乎，哪怕不擅言詞，細節裡總蘊含著愛意。

「哥也說過，不會推開我的。」柾國抬眸迎向碩珍的目光，向他傳達內心的不安情感。「你很愛記仇呢。」碩珍將指尖穿過髮絲，然後像以往一樣溫柔地摩挲著，而彷彿是因為感受到腦袋上方傳來那熟悉的觸感，柾國猶如得到主人寵愛而滿足的大型犬般，舒服地閉著眼往他的手心蹭。「嗯，我很記仇，哥對我開槍的事，我記得很清楚。」

碩珍的手驀然停下動作，喉嚨隨即湧上一陣苦澀，目光逐漸變得黯淡，「對不起......」任誰都無法接受被重視之人用槍口瞄準，可是那時候的他，被混亂的記憶與情感沖昏了頭腦，而在隨時會發病的狀態下，他更不能確保兩人的安全，奈何他們一直窮追不捨，情急之下，即使會被他們怨恨，他還是選擇了用如此殘酷的方式來推開他們。

「我很生氣喔，哥一直不遵守諾言。」柾國皺起眉頭。「還對我開槍。」

柾國再次提起那天的事，令碩珍無奈地笑說:「那你要還我一槍嗎?」

「不要。」柾國微微撅著嘴，不假思索地給予否定句，然後以那摻雜著些許懇求的語氣說:「我只想你不要再走。」男人的愛，總是轟轟烈烈的，碩珍彷彿能從柾國那清澈的瞳孔裡看見自己的倒影，以直白的言語述說著那份最純粹的愛意。這就是田柾國愛他的方式，沒有最動人的情話，只是最真實的情感。

「不要再走到我看不見的地方。」

碩珍聽見柾國說著那似曾相識的句子，心中一頓，接著便感覺到自己的心跳急速上升，一切彷彿回到那夜裡的情景。

那時，還未能夠適應人群的男孩兒，比現在還要依賴他。而碩珍剛好還在被「暮」追殺的時期，為了解決「Finder」的追蹤而耽誤了回家的時間，直至凌晨才擺脫惱人的傢伙。還記得，那時天氣很冷，飄落的雪花在地上形成一層厚厚的雪堆，就在他踏著厚雪回家時，卻看見窩在公園裡的柾國。

『柾國?』碩珍心中一頓，趕緊快步走近柾國。『你怎麼在這?』因著寒夜裡的溫度，柾國的耳朵和臉頰被凍得通紅，碩珍連忙蹲下，從口袋裡取出暖暖包，然後輕輕地放在男孩兒的兩旁耳側。『瘋了嗎?今天很冷阿。』

耳邊傳來的溫暖，讓柾國如負釋重地呼了一口氣，傻傻地說:『得救了。』碩珍對於男孩兒的堅持感到無解，便哭笑不得地問:『到底在這裡幹嘛?』

『等你。』

率直的宣言，直截了當地戳中碩珍的內心最柔軟的一角。

『我看你那麼久也沒回來，』男孩兒說著說著，好像覺得有些難為情，便將半邊臉藏到臂彎之中，『感覺......很奇怪。所以出來等你。』

『我—』碩珍一時之間說不上話來，只能伸手揉了揉柾國的頭髮，可是心裡卻泛起一絲無法用言語道明的情感。胃部因為緊張而抽痛著，心跳也停了一拍，雖然這種感覺有些陌生，讓碩珍無法迅速地作出反應，可是他一點也不討厭這樣的感覺，反而好像將心裡某一道地方填滿了。

『我不會走到你看不見的地方，那麼哥也要......』

『一直待在我身邊。』

過去的男孩兒，與此刻跪在旁邊的男人，是同一個人，卻已經成熟了不少。以前柾國會因為沒有安全感，而想碩珍待在身邊，享受他為自己帶來的安全感，可是如今的柾國，卻像最初想拯救他的碩珍一樣，說著同一番話。

「我知道了。」碩珍記得那時候的自己，也是這樣回答柾國的，只不過那已經是截然不同的情感。碩珍湊前身體，將右手繞到柾國的後脖，微微施力將他拉向自己，趁著後者還沒能來得及反應時，碩珍的手心覆向柾國的臉頰，然後一聲不吭地低頭吻上那總會率直地述說愛意的唇瓣。

對於戀人的主動，男人瞬間變得像初經世事的男孩兒一樣，有些愕然地瞪大了眼睛。

「Oh—Shit.」

是金南俊的聲音。驀然爆發的羞愧感，令柾國下意識想退後，碩珍卻不讓他如願以償，反而收緊放在後脖之後的力度，牢牢地將柾國禁錮在原地。男孩兒薄唇微啟，想作聲抗議時，卻被對方的舌尖乘虛而入，在腦海裡組織好的句子隨即化為微弱的嗚咽聲。碩珍抬眸，向還呆在原地的金南俊投去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而內裡還摻雜著幾分危險。南俊頓時心裡委屈，他只是過來吧檯拿碗盤的，為什麼要讓他碰見這一幕?雖說吧檯的高度，剛好遮掩了他們兩人的行為，可是光天化日之下，這真的合適嗎?

伴隨住心裡的碎碎唸，南俊認命地轉過身來，臨離開吧檯前不忘說:「你們好歹節制一下吧。」幸好客人不多，否則這裡將會被尖叫聲淹沒。

男孩兒有些鬧脾氣地咬住碩珍的舌尖，被咬的人卻勾起了嘴角，然後緩緩從柾國的口裡退出，果不其然看見他的臉頰泛起了一絲紅暈。

「哥，你!」在這樣的情況下，柾國不知如何是好，明明不是第一次接吻，可是向來都是由自己主動，這一下子卻被碩珍搶去主導權，而且最該死的是—

他喜歡、這樣的吻。

碩珍輕笑，然後將柾國再次拉近自己，讓彼此的額頭互相抵著，「還記得，你等我回家那晚嗎?」柾國歪了歪頭，「嗯，記得。」

「我剛剛只是在做那時候不敢做的事。」

在那寒夜裡，

『一直待在我身邊。』男孩兒那圓亮的眼眸裡，映照著他的倒影。原以為能讓這顆心臟急速地跳動的人，早已不在，如今卻因為男孩兒的眼睛、率直的告白，而重新感覺到那悸動的心跳。

『為什麼一定要是我?』

男孩兒的瞳孔驟然一縮，彷彿心裡下定了某種決心地咬緊唇瓣，然後抬頭迎向碩珍的目光—

『因為我喜歡你，很喜歡、很喜歡。』

一刻的情話，換來了久違的心動，

那時的碩珍，還沒有勇氣去回應他的感情，強行壓抑住吻上男孩的沖動，

可是如今，他再沒有藉口去迴避。

交錯的記憶，沒有沖昏碩珍的頭腦。他有勇氣去回應男孩兒的感情，但無可否認地，他們之間的感情已經不能回到最初，摻雜了雜質的感情，猶如沾了墨的清水，再也回不去清澈的狀態。

「吶，我再問你，到了現在，你還喜歡我嗎?」

「不喜歡。」柾國看見碩珍眼底裡閃過的不安，嘴角緩緩勾起，然後將身體傾前，猶如蜻蜓點水地輕輕吻上他的唇瓣。「但，」

「我愛你。」歲月的流逝，無法磨滅他對碩珍的感情，即便碩珍的心裡不再只有自己，他仍然沒有辦法從墮天使的囚牢裡逃走，並非被拉著，而是他愛上了天使，迷戀他賦予自己的溫柔。

「我不喜歡跟人分享，但我同樣不能沒有你。你每一次都會縱容我的任性，因此讓你任性一次也無妨。」只要金碩珍在往後的日子，不會再被陰霾所纏撓，柾國甘願退讓，當然也不會全然放手。

「只不過，我心很小，如果哥太偏心那傢伙，」柾國稍微挺直腰板，伸出右手摟緊碩珍那寬大的肩膀，然後輕咬住他的耳垂，將帶著暗示性的語句含糊地傳進戀人的耳裡，「我或許會在某個夜裡弄壞你呢，我的碩—珍—兒。」

「誰讓你這樣喊我!」在碩珍因為那調情的話，稍微起反應前，他以不大不小的力度捶向柾國的腹部。柾國眼明手快地牢牢抓住碩珍欲要伸回去的手，然後將它放到唇邊，閉著眼睛，深情且溫柔地吻著碩珍的無名指。

碩珍沒有留意他的小動作，以為男孩兒只是在撒嬌，便吻了吻他的腦袋，說:「我也愛你。」

吻著無名指的嘴角大幅度地上揚。

—終於，能夠聽見你說愛我。

即使想讓碩珍知道，他有多愛他，可是男孩兒終究會感到一絲害羞。比如他無法告訴金碩珍，在傳說裡無名指的血液是直通心臟，而將吻印在無名指之上的涵義是—

我會愛你一生一世。

現實與否，我只會愛你。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