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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謊言—


天色如同夢境中陰沉,沒有任何改變的灰白建築物,讓碩珍不免還有一種自己還置身於噩夢中的錯覺。每當愈來愈靠近那地方時,碩珍的呼吸紊亂,全身的神經慢慢緊繃起來。

對這地方,他說不上陌生,也絕非熟悉。

他還記得自己的家在哪一層,還記得以前為了躲避父親時而在不同樓層間穿梭著,甚至有時候他會躲在樓梯暗角,默默地數著上下樓的人,明明是承載著回憶的地方,卻讓碩珍想盡辦法遺忘。

碩珍緩緩轉身掃視四周,卻依舊無法找回半點溫暖的感覺,浮現在腦海裡的全然是悲痛的記憶,直至對上了玧其和柾國的視線時,混亂的思緒意外地稍微平伏下來。

他們的存在,彷彿是一種記號,提醒著碩珍身處於現實中,在他將墜入漩渦中的前一刻,及時將他拉了回來。

「我是腦袋被撞了嗎?」碩珍低喃,然後再回頭看著那幢看上來死氣沉沉的建築物。對於讓他們跟著自己,就連本人到現在也不敢相信他作出了這樣的決定,可是事到如今,他再也沒有逃走的機會。

「這裡是珍哥的家嗎?」柾國緩緩走近碩珍,卻保持著一定的距離。

「這裡嗎?」碩珍頓一下,然後低頭苦笑回答道:「曾經是,又或者從來都不是吧。」

也許他在這裡有過溫暖,只是他忘了。

柾國一時之間回不上話來,待碩珍往樓梯走去時,柾國卻喊停了正要跟上的玧其。

「如果珍哥再次失控,你會下手嗎?」閔玧其停下腳步,卻沒有回頭說道:「我會。」「你!」柾國瞪大眼睛,聽出了玧其的語氣裡沒有絲毫猶豫。

「如果他真的傷了你和我,你覺得他還可以活下去嗎?」玧其轉身注視著柾國。「他目睹的悲劇,還不夠嗎?」

事實上,閔玧其根本不可能下手,可是必要時,他不得不將槍口對準碩珍,皆因閔玧其很清楚他無法再承受失去的悲痛,在他徹底崩潰前,狠下殺手,對他而言是一種解脫,但對玧其來說,卻無疑會成為一輩子的陰影。

將他完完全全地帶離了黑暗,卻會讓自己永遠墜入名為罪疚的囚牢之中。

「如果你想他能活著,那就保護好自己。」玧其瞇起眼睛,然後在轉身的一刻以複雜的口氣說道:「別讓他殺了你。」

當柾國聽見玧其的叮囑時,出於那強烈的好勝心,總會因為覺得自己被小看而心生不悅,可是玧其的話不無道理,他只能輕輕咬唇泄忿,隨後便跟上玧其的步伐。

金碩珍腳步沉重地踏上每一級樓梯,而從身後傳來的腳步聲,他判斷出兩人緊緊跟著自己,卻刻意地保持距離,似是不想給予碩珍過多的壓迫感。

的確,碩珍急需能讓自己喘息的空間,他感覺到自己的呼吸逐漸變得困難起來,每吸一口氣,彷彿都花了很大力氣似的,他知道那是因為愈來愈靠近兇案現場。

他殺死自己父親的現場,
悲劇發生的地方。

就在轉角位時,碩珍的力氣彷彿被抽空似的,無法再走動,只能怔怔地抬頭看著樓梯盡頭。

他只要再多走幾步,就會踏上父親死亡的位置,而再上一層便是他推下父親的地方。

本來空無一物的樓梯盡頭,忽然與碩珍記憶中的場景互相重疊起來,被推下樓的父親毫無預兆地出現在碩珍眼前,睜著驚恐的眼睛瞪著他。

碩珍的臉色唰白,下意識後退幾步,然後牢牢地捉住欄杆,努力地支撐著自己。他皺起眉頭,喉嚨彷彿被人狠狠捏著一樣,發不出半點聲音來,身體亦無法自控地顫抖著。

他的手心覆向額間,記憶不斷在他眼前浮現,讓他漸漸分不清自己置身於現實,還是由一開始,他沒有從噩夢中醒過來。

碩珍閉上眼,嘴唇微微動了動。

他的聲音低沉破碎,猶如溺水之人艱難地作出的最後求救,從碩珍嘴裡吐出的字句,讓玧其和柾國的內心掀起了軒然大波,但兩股感情卻是截然不同的。

有人的眼眸裡閃過一絲驚訝,有人的心痛得宛如刀割。

記憶的湧現,愈發逼真、兇狠,碩珍踉蹌地退後幾步,背後卻驀然傳來一陣溫暖,在碩珍還沒有回神過來,便被那股熟悉的雄性氣息團團包圍著。

閔玧其一隻手搭在碩珍的手臂上,另一隻手則放在他腰間,胸膛緊貼著碩珍的背部,並且承受著碩珍部份的體重。

「別怕。」他在他的耳邊低語。似是安撫,又似是命令的口吻,為的只是讓男人逃離漩渦之中。

玧其的安撫多少都奏效,碩珍的記憶猶如失效的短片一樣開始變得斷斷續續,幻覺與現實不斷從中切換著,直至柾國越過他們,走到那樓梯的盡頭,即碩珍父親死亡的地方。「你只要看著我就好了。」

碩珍抬頭迎向柾國的眼睛,男人眼眸裡的溫柔,輕輕撥動著他的心弦。柾國勾起唇角,揚起一抹似是帶著鼓勵的淺笑,可是笑容裡卻摻雜著一絲苦澀。

玧其瞇起眼睛。他看著眼前的柾國,明明心裡還在淌血,卻依舊倔強地站在前方,用著自己的方式來守護他懷中的人。

他側頭看著正與男人對視的碩珍,卻見碩珍的眼神閃過一絲複雜的情感。剪不斷理還亂,他們三個人的感情彷彿由一開始就注定是解不開的死結。

「走吧。」玧其簡單地說著,推著碩珍背部的手在微微使力。

樓梯的盡頭,不再是那令人恐懼的屍體,而是真實存在著的田柾國。

碩珍吞嚥,用手肘輕輕推了背後的胸膛,示意玧其鬆開手,並非出自抗拒,而是他選擇在無人攙扶之下,走出那一直纏繞著自己的噩夢。

柾國耐心地等著碩珍靠近自己,然後就會拉開距離,讓他繼續走上樓梯。沒有踢到屍體的觸感;沒有噩夢中的黑霧;沒有女人的尖叫聲,只有陪著他的兩個人,身後的閔玧其和眼前的田柾國。

先前僵持的時間愈久,消耗的精神力便愈多,就在快要到達最上層時,他有些乏力地撐著旁邊的欄杆,卻在低頭時,柾國的腳恰好進入他的視線裡。

這樣的角度,總覺得有些似曾相識。

『又在躲你爸嗎?』

碩珍頓一下。他卻分得出那聲音不是出自柾國口裡,而是從他的記憶中,一段被強制遺忘的記憶。
他閉上眼,努力地在腦海裡找尋著那散落的記憶碎片。

迷失在噩夢中的騎士,終將醒來。
被遺忘的謊言,終將揭曉。

『我知道你很乖,如果你想媽媽笑的話,將他從這裡推下吧。』

『不會有事的,你在做正確的事情。』

— —

「李醫生。」

確認好友還安然無恙後,在煥便回到診所,先是對旁人輕輕點頭示意,然後帶著手中的鑰匙,往父親的診療室直直走去。

若不是母親告知自己,父親習慣將重要的東西藏在暗格裡,在煥大概永遠都會被蒙在鼓裡。他接過母親遞來的鑰匙,卻因為擔憂著碩珍的安危,決定將此事延後。

在煥推開那棕色木門,並順手將門反鎖起來,目光鎖在牆上的畫像—*《最後的審判》。

由在煥有記憶以來,他總會看到父親表情淡漠地站在畫像下,直至長大後,精通心理的在煥亦慢慢從父親那平淡如水的面容,看出別樣的情緒,似是愧疚,又似是恐懼。

還記得,長大後的在煥,試圖從《最後的審判》去了解自己父親的所思所想,可是畫作主要描述著聖經上的末世論,「人子」坐在祂的寶座上,帶領眾天使審判世間上的善與惡。

被審判的人類被分成了兩群,受到祝福的人會由天使協助之下,升往天界,而沾滿罪孽之人,惡鬼與護法天使便會按「人子」的判決,將惡人拉到地獄裡,永無歸來之日。

而在煥的父親,目光總會注視著畫作的下方,那裡均聚滿了被捨棄的惡人,每一個人也許都在渴望著「人子」的救贖,卻因為罪孽深重,被「人子」判斷為不可饒恕。

那麼,他的父親是被捨棄的惡人嗎?任誰也不會想自己的親人是十惡不赦的罪人,可是父親那帶著愧疚的眼神,卻在在煥心裡久久不散。

在煥輕輕嘆息,自己終究對父親一無所知。他伸手小心翼翼地搬開畫作,就如母親所言,畫後藏著暗格,小小的鑰匙孔,恰好是在煥手上的鑰匙尺寸。

他聳了聳肩,毫不猶豫地用鑰匙打開暗格,映入眼簾的卻是一封白色信封。在煥皺起眉頭,從暗格取過信封。整個暗格裡就只放著這樣的東西?

可是當在煥翻到前頁時,用鋼筆寫下的文字,使他的眼睛睜大。

—遺書

在煥迅即拆開了信封,用最快的速度閱讀著紙上的文字。在煥確定那是父親的字跡,可是原本秀麗的字體,卻變得有些歪歪斜斜,反映出寫的人心境並不平靜,彷彿是在經歷著一場極耗心神的掙扎。

在煥從沒見過如此不平靜的父親,直至他詳閱了一遍內容後,他心裡除全然是無法用言語道清的震驚。

他看向被自己放到一旁的畫作時,下方的惡人,正正就代表著自己的父親。

他的父親,是謊言的製造者。

這是在煥第一次感到慌亂的情緒,本應猶如白紙的思緒,如今卻充斥著那歪斜的文字。

他揉著頭,對父親的失望、對崔守言的憤怒,以及對碩珍的愧疚,一下子湧上心頭。在煥一怒之下抬手掃走了桌子上的物件,憤怒地捶在桌子低聲怒斥:「為什麼!!」

他費盡心思去守護摯友,可是為什麼傷害碩珍的,偏偏是自己的父親?

在煥瞥了一眼旁邊的手機,想起當務之急就是要向碩珍披露一切真相。

白皙的手指在螢幕上快速敲打了幾下,便轉撥到與碩珍共有的加密頻道,卻在此時門外卻傳來一陣騷動,而電腦旁的電話也自動接通了外面的線路。

父親與「暮」的關系,讓他成了不少人的眼中釘,因此多少都有防禦設施。只有在危急情況下,外面的人才會使用這頻道,隨後從擴音器中,他聽見了那微弱的槍聲,以及眾人中槍而發出的悲鳴。

在煥立刻在電腦調出了外面的監視畫面,只見診所裡的人在黑衣人的槍擊下,一個又一個的倒在血泊之中。

在煥深知他們是沖自己而來,而此時手機響起了摯友的聲音。黑衣人距離診療室還有一段時間,他看著手上的信封,強迫大腦快速地評作著。

接著,他側過頭來,卻看見書櫃裡放著他兒時看的心理學書.....

男人閉眼,輕輕地吸了一口氣,然後對手機裡頭的人說道:「珍阿......你知道我愛你的,對吧?」

「其實我還想說,」無視了對方的疑問,在煥繼續說:「對不起。」

「好好活下去吧,」

「小珍。」

*《最後的審判》 =出自米開朗基羅的壁畫,1534-1541,文中為仿畫。(資料後補,此人快死)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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