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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上他的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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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比誰都更清楚真相,

卻仍然愛上了他的謊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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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柾國對金碩珍的印象,只停留於兒時的記憶裡。

 

十歲的他,跟著父母出席朋友聚會時,遇見了十五歲的金碩珍。

 

那時,在場也有幾個跟柾國同齡的小孩子,小孩的世界本應很單純、很直接,想尋找同好時,便會揚起燦爛的笑容,邀請對方與自己結伴同行。

 

可是,田柾國內心那份天真無邪的小孩心性,早已淹沒於謊言之中。

 

他能夠聽見謊言。

 

這是他與生俱來便擁有的能力,當有人在說謊時,田柾國下一秒就會聽見格外清晰的聲音,就好像有人故意在他耳邊低語真相一樣。

 

這種能力,只會對謊言奏效,但可悲的是,人類本來就是會撒謊的生物,不論是善意,還是惡意,那終究是謊言。

 

因此,當其他小孩正期待聖誕老人的禮物時,田柾國卻一早知道聖誕老人是自己的父母,可是他沒有拆穿,他沒有拆穿任何謊言。

 

因為,謊言太多了。

 

當田柾國聽見那些孩子的父母正向他的摯親說謊時,他發自內心地厭惡一切與他們有關的人,包括他們的孩子,唯獨有一個人是例外的。

 

那就是金碩珍。

 

因為兩人的母親是相識二十幾年的閨蜜,自田柾國有記憶以來,金碩珍的母親便頻頻出現在他的童年中,不過金碩珍出現的次數卻是寥寥可數。

 

在那場聚會中,金碩珍的母親靜靜地待在他的媽媽旁邊,從沒有參與那些人的討論,偶爾會幫媽媽整理衣領的舉動,令田柾國緊繃的神經稍微舒緩了下來,至少有人是真心對媽媽。

 

在田柾國打算一直待在媽媽旁邊時,穿著貼身校服的金碩珍卻匆匆忙忙地闖進他的視線裡。

 

『你怎麼來了? 』婦人對金碩珍的出現眼前時,大感驚,輕輕握住他的手問,『你不是要去社團嗎? 』

 

『今天社團取消了。 』金碩珍一臉從容地回答到,然後放下單肩包,禮貌地向柾國的父母打了一聲招呼,便乖巧地坐在母親旁邊,用指腹輕輕地摩挲著她的手背,揚起一抹淺笑問:『怎麼了?你不想兒子陪你嗎? 』

 

—我趬課了。

 

驀然在耳邊冒出的聲音讓田柾國皺起了眉毛,很顯然的是金碩珍向自己母親撒謊了,

 

雖然田柾國從懂事以來,聽盡了各種謊言,可是他終究涉世未深,無法看懂說謊者的動機,但他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討厭說謊的人。

 

而在他記憶裡,這是他第一次聽見金碩珍說謊,喉嚨忽然湧上一陣苦澀,心裡說不上的煩躁,

 

他曾聽見各種謊言,他會討厭,偶爾會無視,可是唯獨當說謊的人是金碩珍時,思緒卻變得猶如亂作一團的電線般,互相交錯纏結。

 

金碩珍抬眸迎向他的目光,田柾國卻別過頭,躲開了。他以為,他不會說謊,可是原來再溫柔的人,也會犯罪。

 

田柾國認為自己的期望,被推翻了,就像得不到心愛玩具的小孩子一樣,心有不甘,而年少的他像賭氣般不再理會金碩珍,雙方父母以為孩子只是在鬧脾氣,下一次就會和好。

 

或許,天有不測之風雲,生死有命,待田柾國再次遇上金碩珍時,卻是在靈堂之上。

 

象徵住陰陽相間的黑白照片上,是那熟悉的親切笑容,屬於金碩珍母親的笑容。

 

田柾國有些慌張地看著自己的母親在照片前痛哭失聲,當旁人都在安慰她時,金碩珍卻宛如石頭一樣動也不動地站在原地,面如死灰地緊盯著靈棺。

 

母親被攙扶到一邊的長椅去,田柾國見她安頓了以後,便緩緩走到金碩珍旁邊,小心翼翼地觀察著他的表情,輕輕地問:『哥還好嗎? 』

 

田柾國的話,彷彿是一塊小小的硬幣,投進了名為「金碩珍」的機器人中,並觸發了他的機關條件。金碩珍微微側頭看著比他矮小的弟弟,僵硬地扯動著嘴角。然後輕輕拍了拍他的頭.....

 

以那溫柔的嗓音,再一次說謊。

 

『我沒事。 』

 

—我、要瘋了。

—如果是我這種人死掉,那該有多好?

—是我、害死媽媽的.....

 

田柾國呼吸一滯,猛然瞪大眼睛,不斷冒出的聲音正無情地轟炸著他的大腦,過於沉重的謊言猶如大石般壓著田柾國的心臟,使年幼的孩子喘不過氣來,

 

他用力推開了放在他頭上的大手,看著金碩珍的眼神裡充斥住驚恐,彷彿碰見了恐怖事物似的,慢慢往後退。

 

金碩珍怔怔地盯著被男孩推開的手心,待他想出口詢問時,孩子卻像受驚的小狗一樣轉身踉蹌地逃跑,

 

金碩珍的眼神再次黯淡下來,他緩緩垂下了手臂,勾起的嘴角像是被裁縫師的幼線固定了,沒有靈魂且強行微笑的傀儡娃娃。

 

—吶,人活著到底是為了什麼?

 

後來,逃跑的男孩還是很單純,他想給悲傷的少年道歉,但還沒有來得及相見時,少年卻已隨同父親離開了這塊傷心之地,一走便是多年以後。

 

時間猶如白駒過隙,少年離開了多年,昔日的男孩也已經變成年青有為的大學生,只是聽見謊言的能力讓田柾國不敢與他人深交,也沒有意思將能力發揮極致,不去以檢察院為目標,反而只去鑽研幕後製作。

 

誰又會想到,看似平常的大學生,會有這等能力呢?

 

「小國。」母親輕敲了敲田柾國的房門,後者聞聲便停下敲打鍵盤的指尖,摘下耳機回頭,眨著那圓亮的眼睛,歪了歪頭問:「怎麼了? 」

 

母親緩緩坐在柾國的床沿,田柾國察覺到她神色有些不對勁,便握著母親的手,以那溫柔的聲音問:「發生什麼事了?」

 

「你還記得金碩珍嗎?你以前很愛黏著他的。」

 

田柾國頓一下,早已隨著時間而變得模糊的記憶,卻在此時陸續清晰了起來,他皺起眉毛反駁道:「我沒有很愛黏他。」只是覺得待在他身邊很安定,但僅限於在他還沒有說謊前。

 

「好吧。」母親笑了笑,低頭沉思一會兒,斂起笑容,然後輕輕地說:「珍兒會跟著他爸爸回來這裡。」

 

柾國心中一頓。

 

「我跟珍兒爸爸談過電話,得悉他現在身體很差,恐怕不能撐很久,所以想回來這裡度過剩下不多的時間。」

 

田柾國微微瞪大眼睛,沒有格外清晰的聲音傳進他的耳裡,證明母親沒有說謊,可是柾國的內心卻沒有感到一絲欣慰,他不喜歡別人撒謊,但如今的他,卻希望母親只是在開玩笑。

 

雖然無法證實,碩珍的爸爸有沒有說謊,可是後者並沒有說謊的動機。

 

「那媽媽想探望他?」

 

母親頓一下,輕輕地搖搖頭說:「這樣說很抱歉,但我看到他們兩父子,就會想起她,我還沒有勇氣面對他們。」摰友的去世,令她下意識去逃避這一切。

 

「你可以幫媽媽去看看他們嗎?而且,珍兒現在看不見東西了,我真的很不捨看到他這樣。」

 

「你說、他看不見?」

 

這一次,仍然很安靜。

 

——

 

田柾國提著母親交代好的禮物,半小時的車程不長也不短,可是對於柾國而言,距離與他相見的時間也隨之而減少,胃部也跟著微微抽動。

 

他好奇這麼多年以後,金碩珍的容顏會否有所改變,而那年來不及趕上的道歉,毅然在柾國的心裡成為了一道刺。

 

接著,田柾國按照手機導航的指示,來到一幢獨立大宅之前,他抬眸端詳著大宅的外觀,縱使陽光並非十分刺眼,上層的灰色窗簾卻仍然被緊緊拉上,彷彿屋子裡藏著不可告人的秘密。

 

田柾國吞嚥,緩緩伸手按下門鈴。揚聲器傳來了一絲雜訊,下一秒響起的是一道沙啞無力的嗓音,「請問是誰?」

 

「田柾國。」柾國表明了作為兒子的身份後,對方的聲音顯然變得雀躍起來,似乎十分歡迎柾國的到訪,令田柾國欣慰的是,他聽不見其他聲音,充分證明了那並非客套之言,而是真正發自內心的喜悅。

 

那麼,他知道自己來了,會開心嗎?

 

碩珍的父親穿上一件沉色的毛衣來應了門,歲月在他的臉頰留下了不少的痕跡,頗為瘦削的頰骨塗滿了憔悴的疲倦,卻仍然掩不去五官端正的容顏,眉宇之間隱約透出年少時的沉靜自信。

 

田柾國稍微挺直身體,恭敬十足地彎著腰,將禮物送到父親的手上,禮貌卻充滿疏離之感。

 

男人順理成章地將田柾國請到家裡。

 

屋裡的裝潢都是以樸素單調為主,簡約風的木質地板配上黑灰相間的家具,沒有多餘的裝飾物,顯得屋子有些空蕩,男人的聲音甚至在屋裡響起了微弱的回音,或許是因為要顧及金碩珍的視力,才會將屋子的設計保持簡潔寬敞。

 

「我去喊一喊碩珍。」男人打算徑自轉身走上樓,田柾國皺了一下眉,忽然覺得心裡有些不對勁,便趕緊站起喊停了男人,然後說:「我可以自己上去嗎?這樣下樓,哥會不方便吧?」

 

若是失明之人,會住在上方樓層嗎?

 

男人頓一下,眼底里忽然閃過一絲複雜的情感,然後搖搖頭,苦笑了一下說:「不好意思,碩珍不太喜歡別人上去。」

 

這次沒有聲音響起,但田柾國很了解人類有所隱瞞時的表情,男人沒有說謊,可是他確實隱瞞了一些事。

 

田柾國的能力只可用在說話上,只要對方不說話或是不正面回答問題,就算心裡有什麼想法,田柾國就無法聽見聲音。

 

「好,我在這裡等。」

 

在田柾國眼中,一切謊言,終會隨著時間而敗露。

 

他無心去得悉真相,可是他想知道,如今的金碩珍,會否讓他再失望一次,就像以前一樣。

 

然而,待田柾國看見體格修長的金碩珍挽著父親的手臂緩慢地一步一步走下階級時,他微微瞪大了眼睛。

 

金碩珍的眼睛被綁上了黑色的布條,與他那白皙的肌膚形成強烈的對比,彷彿就像是被蒙蔽雙眼的天使一樣,

 

而此刻的田柾國腦海裡卻忽然浮現曾經在成人電影中出現的場景,情動的主角被蒙上了雙眼,感受著伴侶在她的肌膚上留下的愉悅快感。 。

 

而下一秒,床上的主角,卻是他眼前的男人。

 

田柾國倒抽一口氣,趕緊甩頭拋開那份驀然冒起的念頭,卻下意識吞嚥了一下。

 

「柾國在你前方12點。」父親將碩珍帶到柾國眼前,給予他準確方向後,不忘補上一句,「感覺柾國都比你高了。」

 

「是嗎?」金碩珍聞言淺笑,然後向前伸出手心,以那溫柔的嗓音說:「我們好久不見了,柾國。」

 

田柾國看上來有些猶豫,小心翼翼地回握著男人的手心,「嗯,好久不見。 」

 

暖意源源不絕地從碩珍的手心傳來,柔軟的觸感在無意之中喚起了柾國的記憶,年少的他,好像很喜歡金碩珍撫摸自己的腦袋。

 

這一刻,相對無言。

 

收回手的田柾國,悄悄地揪緊了衣角。明明那句道歉,是田柾國來不及說出口,可是到了現在,他卻不敢在本人面前說。

 

「那個,我有件事想拜託柾國的。」父親說。

柾國一臉疑惑地歪了歪頭,問:「是?」

 

「可以幫我帶碩珍出去逛逛嗎?」

 

金碩珍聞言便側頭,輕喊了父親一聲,「別麻煩柾國了。 」田柾國目光一沉,以如此溫柔的聲音將他拒人於千里之外,彷彿是金碩珍最擅長的事,就像那時在靈堂之上,同樣的語調,同樣的疏離感。

 

田柾國很清楚,那是因為他們由小到大的交集不深,並且靈堂上的行為有多傷人,他都心裡有數,可是某種念頭卻在心裡叫囂,似乎是在抗議金碩珍對他的冷漠,

 

明明他自己也對金碩珍抱有戒心,又憑些什麼要他對自己好?

 

簡直,就像一個任性的小孩。

 

「你也知道我身體不好,不能帶你出去逛逛,現在難得有機會—」

「我不會出去就是了。」

 

金碩珍決絕地否定著父親的提議,卻無意間勾起了田柾國的反抗心理。

 

「我可以帶哥出去逛逛的。」

 

堅決、也容不下半點反駁。

 

——

 

換下布條以後,取而代之的便是墨鏡。

 

田柾國忍不住問金碩珍為何不直接在家裡戴墨鏡,得來的答案卻是因為覺得在家裡戴墨鏡,看上來像是神經病,然而在田柾國眼裡,布條跟墨鏡一樣,只是前者多了一份別樣的意思。

 

聽見大宅的關門聲以後,金碩珍拽停了想挪開腳步的田柾國,然後說:「你真的不用帶我出去的,很費時的,你趕快回家吧。」

 

田柾國挑了挑眉,感覺男人對自己的印象,仍然停留在孩童時期,沒有耐心且內向,雖然後者是正確的,可是隨著年齡的増長,幼稚的小孩終會長大。

 

風有點大,系在碩珍脖上的圍巾也跟著晃動起來。

 

田柾國挑了挑眉,便轉過身來,一聲不發地解開他的圍巾,金碩珍感覺到脖上的肌膚暴露於冷空氣之中,下意識將身體往後縮,

 

田柾國見狀便輕扯圍巾的兩側,將他拉向自己,卻無意間拉近了兩人的距離。

 

田柾國頓一下,卻很快又重新為金碩珍系上圍巾,將一端的圍巾穿過空隙,弄成一個小結,好讓圍巾不會因強風而劇烈晃動。

 

金碩珍意外乖巧地站在原地,任由田柾國為自己系上圍巾,在這一瞬間,田柾國覺得他是弟弟,而自己就是負責照顧他的哥哥。

 

「我有的是時間。」田柾國輕勾起嘴角,舉止之間猶如對待珍寶一樣小心翼翼,眼神裡也露出了一絲溫柔。

 

或許,那是對有需要人士的同情,又或者是田柾國對他的愧疚,讓他對金碩珍多了一份關注。

 

給失明人士指路不是容易的工作,花的時間也比田柾國想像中還要長,田柾國按金碩珍的引導指示,讓他挽住自己的手肘,兩人之間保持著半步的距離,每走一段路都會提醒金碩珍此時的方向與路線,

 

而金碩珍則在用導盲手杖探路,先是去了附近的便利店與超市。過程雖然緩慢,可是田柾國卻沒有一絲不耐煩之意,

 

反而是金碩珍,一路上都很安靜聽從田柾國的指示,可是有時候卻像個倔強的小孩子,比如現在。

 

他們走在行人路上,但田柾國忘了要給金碩珍說明此時的位置,一輛貨車忽然從金碩珍旁邊駛過,嚇得後者身子劇烈地抖了一下,

 

田柾國趕緊側頭查看,當他感覺到金碩珍收緊了挽著自己的力度時,這才記得失明人士對聲音極其敏感,特別是將精神用在認路上的金碩珍,無疑構成了精神壓力。

 

「對不起,我忘了說,我們在行人路上了。剛剛有車子駛過了。」田柾國眼看金碩珍過了許久才回過神來,有氣無力地回他一句「沒關係」時,便隱約察覺到他的精神有點不對勁,「很累嗎?」

 

「沒事......」

—真的好累。

 

久未出現的聲音,再次響起了。

田柾國挑眉。

 

「我們回家吧。」

 

「當、當然可以。」金碩珍頓了頓,顯然是感到慌張,怯怯地說:「對不起,陪我走太累了吧?真的對—」

 

「不是的。」田柾國沒有半點猶豫地打斷了金碩珍的話,語氣裡帶著不容質疑的堅定,他將手肘拉後,讓金碩珍微微側過身來,好讓他能對著自己,「是你太累了。」

 

金碩珍側了側頭,剛要張口反駁時,田柾國不悅地將手肘拉前,讓緊推著他的金碩珍也跟著往他傾去,然後冷下聲來說:「別再說謊了。」

 

「我討厭你說謊的樣子。」

 

語聲一落,驚訝的不只是金碩珍,就連田柾國也沒想到自己竟然會衝口而出。

 

原以為小孩子的率直早已不會與自己有所掛勾,可是如今卻一怒之下,向多年未見的人表達討厭之情,這倒是令田柾國始料不及。

 

「對—對不起。」金碩珍小聲地說著,然後就像一隻受訓斥的小狗一樣微微低垂著腦袋,田柾國頓時說不上話來,不知所措地撫上了後脖,他可沒有料到金碩珍會直接道歉的。

 

或許是低垂著的腦袋,惹人心生憐惜,田柾國下意識抬起手臂,卻在快要摸上碩珍額前的瀏海時回過神來,修長的指尖頓時滯在半空之中。

 

眼前的人感受不到半點異樣,可是就連田柾國也無法解釋自己的行為目的。

 

停在半空的手緩緩落在金碩珍的圍巾之上,田柾國微微收緊了頸上的圍巾,然後靜靜地說:「不用急著認路的。」

 

「也是,」金碩珍苦笑了一下,「反正我不會出家門。」

 

「不是。」田柾國一臉輕描淡寫地反駁,就連一刻的遲疑也不給予金碩珍,「在你完全熟悉路線之前,我都會陪你認路。」

 

「為什麼?」金碩珍的聲音裡充斥住滿滿的疑問,「指引我這種人可沒你想像中那麼簡單。」田柾國隱約察覺到金碩珍的語氣裡蘊藏著絲絲怒意,似乎是認為他只是覺得有趣而做指路者,而感到些許生氣。

 

田柾國動了動唇瓣,嘴裡卻沒有響起半點聲音。

 

為什麼?

或許是源於年少的愧疚吧。

可是,心臟為何會如此疼痛?

 

縱使田柾國看不見金碩珍的眼睛,他仍然感覺到此刻的男人猶如渾身帶刺的刺猬一樣,不讓他人靠近自己半步,

 

柾國從小時候就察覺到金碩珍那溫柔的語調裡總是帶著淡淡的疏離感,而現在的他,卻是戴上了堅硬的盔甲與面具。

 

明明他們都長大了,可是田柾國卻在金碩珍隱約看見了昔日的自己,不信任他人的自己。

 

也許,是視線的消失,令金碩珍缺乏安全感,可是直覺告訴柾國,那隻是其中一個原因。

 

金碩珍欲鬆開手時,田柾國卻一下子捉著他的手腕,半強迫地將碩珍的手重新繞上自己的手肘,「我沒有覺得很簡單。」

 

「但我說了,我有的是時間,可以慢慢學領路。」

「況且,你總不能一直靠爸爸吧?」

 

沉默、

卻是田柾國想要的答案。

 

— —

 

從那天以後,往金碩珍家裡跑成為了田柾國放學後的必做事項,不管那天課業多繁重,田柾國都會早早在學校完成,也不換校服,就這樣直接跑到他家裡。

 

如同往常,父親放心地將金碩珍交託到田柾國手中。在多次的領路,再加上參考了從網絡搜索的指引,田柾國漸漸熟悉領路工作,因此在他的領路之下,金碩珍認路的速度也隨之加快,只是或許就連本人也察覺不到自己從來沒有放開過田柾國。

 

「吶,你是餓了吧?」金碩珍忽然作聲,視線落在小吃店的田柾國頓了一下,然後佯裝自然地回答道:「沒有。」接著,田柾國欲挪開腳步時,卻被金碩珍拉了回來。

 

「我看不見,但鼻子很靈,你站在小吃店前很久了。」金碩珍的嘴角上揚,毫不客氣地戳破田柾國的謊言,田柾國慌慌張張地反駁著,「不是,我只是.. ...」

 

金碩珍聞言便輕輕推了推他的手臂說:「走啦,拿我的卡去買吧。」「我.....有錢。」田柾國有些尷尬地抹了一下鼻子,「但不比我多。」金碩珍輕輕的一句,徹底讓田柾國沒有反擊的餘地,只見金碩珍從口袋裡取出錢包,挽著柾國的手緩緩沿著線條伸前摸索,直,輕柔的碰觸為田柾國帶來了一絲的癢意,直至金碩珍的指尖觸及他的手心,他便將錢包放在上面。

 

「別騙我喔,我知道包裡有多少錢的。」只要回家讓父親數一數,金碩珍自然會知道田柾國有沒有用到裡面的錢。金碩珍感覺到旁邊的人仍然沒有前進的意思,便用力將他推前,「快去買,我餓了。」

 

「那.....」田柾國有些遲疑地看著小吃店的大門,再看看手裡的錢包。事實上,他確實是很餓,為了早日完成作業,不惜佔去午飯的時間,對於還在發育的青少年,倒是一種折磨。

 

「你要乖乖在這裡等我。」田柾國猶豫不決地回頭看著金碩珍,比起一臉從容地站在後方的男人,田柾國更顯的焦慮不安。 「快走。」金碩珍無奈地揚了揚手中的指引杖,「我很餓。」

 

少年沒有回應,只留下開門時鈴鐺與玻璃碰撞的響聲後,金碩珍悄然收緊了握著指引杖的力度。

 

人類,總要克服內心的恐懼。

 

視野早已被黑暗侵占,四周的聲音成為了金碩珍唯一收集信息的途徑,神經隨著此起彼落的雜聲而漸漸緊繃起來,金碩珍不免感到有些訝異,或許以前由於父親身體不好的緣故,他甚少會外出,也不會出現這種情緒。

 

如果睜開眼,那麼一切都會變得簡單起來。

 

金碩珍輕輕地呼了一口氣,卻在下一秒,一陣刺耳的剎車聲驀然響起,路人的驚呼聲頓時繞亂了金碩珍的思緒,他側著頭試圖從路人的交談中得到一絲資訊,咒罵與安慰的句子卻互相從碩珍的腦海裡交錯,心裡不斷期盼著心裡的少年不是令他人驚呼的主角。他咬緊下唇,緩緩伸出手—

 

拉到的,會是誰呢?會罵他礙事嗎?還是會趁機對他惡作劇?拉到了以後,若主角真的是心裡的少年,他又該如何是好?

 

伸前的指尖在微微發抖,埋藏於心底的記憶卻猶如泉湧般淹沒了男人的理智,有些事只要看不見,他就不會受傷,理應如此。他倒抽一口氣,慢慢收回指尖時,手心卻忽然被人緊緊握住,還沒有來得及細想來人是誰,耳邊卻已經響起了那道熟悉且帶著焦慮的嗓音,「你有沒有受傷?」

 

田柾國響亮的聲音在此刻變得清晰無比,金碩珍心中一頓,他下意識回握著對方的手,彷彿是在確認手心的觸感是真實的,他怯怯地問:「發生什麼事了?」

 

「不知道,我一出來就看見很多人在看這裡。」田柾國轉頭從人群中看去,只見坐在車子麵前的人緩緩站了起來,並不斷跟司機道歉,田柾國眼眸一轉,看見被摔在遠方的單車時,便明了一切,「有人駕單車衝燈吧。」

 

「那、有沒有人受傷?」金碩珍問。田柾國感覺到金碩珍的手在發抖,他伸手溫柔地摸了摸男人的瀏海,「應該沒有吧,那男還可以站起來。」

 

眼看金碩珍遲遲也沒有回過神來,田柾國輕勾唇角,將手繞到他的後脖按揉著,「很怕嗎?」他大概會說謊吧?田柾國這樣想著,即使有時先入為主的觀念是不好的。

 

金碩珍沒有回答,只是輕輕地將額頭擱在田柾國的肩膀上,然後有氣無力地說:「沒事就好。」田柾國皺了皺眉,心情也莫名變得煩躁起來,「有那麼擔心嗎?你應該不認識那個男吧。」

 

「不是.....」

「是你沒事就好。」

 

沒有聲音,田柾國卻隱約聽見了自己的心跳聲。

有時,實話比謊言,更來得令人不知所措。

 

「你也是,沒事就好。」田柾國撫著金碩珍的後腦,指尖溫柔地穿過他的髮絲之間,然後有意無意地握緊金碩珍的手,原以為對方會抗拒,直至柾國感覺到他在回握著自己時,微微睜大了眼睛。

 

有些事不拆穿,為的只是保留一刻的美好。

沒有謊言的一刻。

 

「要吃嗎?漢堡包。」田柾國問,肩上的小腦袋隨即點了點頭,受驚還是不忘吃。田柾國的嘴角忍不住失守上揚,他從袋子裡拿出還帶著微溫的食物,打開包裝後,便遞到金碩珍嘴前,「靠前一下就吃到了。」金碩珍聽話地將腦袋湊前,先是嘴唇感受到食物的觸感,接著才張嘴咬下,田柾國耐心地等著他徹底咬完一口才退開,「好吃嗎?」

 

金碩珍鼓著臉頰點了點頭,「柾國也吃吃看吧。」田柾國頓一下,低頭看著手裡被咬一口的料理,沉思了一會兒,便想也不想地張口咬去。

 

其實,他只買了一個,

而他知道,金碩珍一定會分給他。

 

田柾國很清楚他們都被帶著厭惡或是好奇的目光包圍著,可是只要金碩珍看不見就足夠。他已聽盡了世間一切醜陋,也無妨再承受那些被當作異類的目光,只要能保護眼前的人就可以了。

 

他聽得見,也看得見,願以為他可以承受一切不幸,可是原來他想守護的人,卻已經遭受了最悲痛的不幸。

 

——

 

「柾國說他今天要跟同學做研習,所以來不了。」耳邊響起了父親的聲音,金碩珍拿著杯子的手忽然滯在半空,卻在下一秒恢復原先的動作,緩緩將杯子遞到唇邊,輕聲回答道:「嗯。」

 

或許,流動的時間會扼殺一切的好奇心。伴侶述說著相守到老的誓言,卻會有分離的一天,沒有人能確保自己能一直待在彼此身邊,而他和田柾國卻只是曾經短暫地出現在對方生命裡,談不上是朋友,更不可能是伴侶。

 

「我先回房了。」金碩珍輕輕地擱下一句,便轉身欲慢慢走上樓梯時,「珍兒。」父親卻作聲喊停了他。金碩珍沿著聲音的方向微微側身,直至父親再度開口以帶著擔憂的語氣問:「你真的要這樣生活下去?」

 

金碩珍理解父親言中之意,勾起了嘴角,笑容裡卻沒有半點真摰,他回答道:「沒什麼不好的,爸爸。」

 

待在黑暗裡,沒什麼不好的。

 

兒子的倔強,早已是意料之內,父親安靜地看著那寬闊的背影逐漸走遠時,低頭將目光停留在與柾國的聊天紀錄之上,眼眸裡閃過一絲複雜的情感。

 

作為父親的他別無所求,只希望少年會成為黑暗中的一絲曙光,將迷失之人引領至名為「希望」的出口。只是將金碩珍囚禁於黑暗中的並非他人,而是男人自身的執念。

 

金碩珍緩緩使力推開厚重的房門,因為進入了舒適圈而衍生的安全感,讓男人緊繃的神經逐漸舒緩下來,抬起指尖解開了擋在眼前的布條.... ...

 

「走了也好。」

趁一切尚有挽回的餘地。

 

往後幾天,田柾國仍然沒有來,即使少年一定會向金碩珍的父親交待緣由,可是當消息傳到金碩珍的耳邊時,起初會給予一些簡潔的回答,後來卻變得無動於衷,彷彿已經感到麻木似的走回房間,儘管兒子的眼睛被布條所掩蓋,父親依然察覺到他的不對勁,可是他很清楚金碩珍的性格,就算身心早已被摧殘,碩珍也不會說出口。

 

那時的他,不會說,

如今的他,更不會說。

 

失去領路人的金碩珍,或許是為了證明即使沒有田柾國的存在,自己也能獨立生存,不管父親的勸阻,也不讓體弱的老人家跟隨自己外出,徑自帶著引導杖出門。

 

人與人之間,一旦建立了某種連結後,就注定是牽絆的開端。年少時的田柾國親手斷開了他們之間的連結,如今他卻又再次毫無預兆地闖進金碩珍平靜的人生里,重新接上了連結,金碩珍對他的闖入感到惶恐不安,心境卻隨著田柾國的體貼入微而漸漸起了變化。

 

在母親去世以後,金碩珍認為唯有待在黑暗裡,才能保護自己那破碎不堪的心靈,只要不與外人深交,將自己與外界徹底隔絕,他便不會再受到任何傷害,縱使代價是他將孤獨一人,可是田柾國的出現卻打亂了他的計劃。

 

沒有人相伴在旁,金碩珍走路時不免提高警戒心,將精神全都凝聚在聽覺之上,勉強抓到方向感後,便先往熟悉的便利店走去。從家這邊走,直走十步,接著會有一個轉角位,那時便要向右走,接著向前走六十步就到便利店門前,而那時正是田柾國一邊帶著他走,一邊陪他數著腳步。

 

他咬緊下唇,跟隨著腦海裡構成的地圖走著,直至他聽見屬於便利店的開門聆聲,心里頓時鬆了一口氣,他輕笑了一聲。

 

看吧。

只有他一個,也可以做到的。

 

接下來,便是他和田柾國常去的飯店,同樣按著少年的指引順利來到了門前,握杖的手心微微沁汗,金碩珍卻再次握緊了手杖,打算動身前往公園,卻發現腦海裡有關公園的記憶有些散亂,原因大概是他還沒有完全熟悉走向公園的路線,而田柾國也沒來得及帶他多走幾圈時,便碰上了研習,又或許是因為不再對他有所好奇,因此選擇從他的人生撤出。

 

視覺被奪去,金碩珍失去了觀察的能力,單憑語氣,有時是無法得出結果。正如田柾國的聲音,永遠都是如此從容自信,也不費吹灰之力地戳破金碩珍的謊言,後者無法解釋此番景象,可是當田柾國揭穿謊言時,金碩珍明顯從他的語氣中聽出了一絲的怒意。

 

他為何如此討厭自己撒謊呢?

撒謊,本來不是值得稱讚的事,可是柾國的反應卻提醒著金碩珍原因並非那麼簡單。

 

指引杖剛落到地上,金碩珍卻一時之間無法移動手杖,滯在原地猶豫著該往哪個方向走去,腦袋不斷快速運行著,卻與先前的方向互相交錯起來,大量信息一下子轟炸著碩珍的大腦。金碩珍緊張地抽了一口氣,微微退後一步,卻撞上了剛好從身後擦過的路人。

 

「對不起!對不起!」金碩珍有些慌張地轉身,儘管看不見路人的方向,也不斷點著頭道歉。 「盲的就不要一個人走出來阿。」路人的聲量很小,可是對於聽覺靈敏的金碩珍尤為清晰,男人握緊了手杖,頓時打消想救助的念頭,匆忙地向路人道歉,便轉身漫無目的地向前走著。

 

—我在哪?

 

金碩珍彷彿掉進了漆黑的深淵裡,黑暗吞噬了他一切的感官,心臟宛如受到無形的壓迫,令他的呼吸變得紊亂起來。這種情況,在金碩珍失去視線之初,常常會發生的事,可是如今他理應習慣和懂得如何應對,只是內心的不安突然變得過於強烈,令他一時之間無法回神。

 

—為何如今仍會如此害怕?

 

金碩珍吞嚥了一下,努力地平復著情緒,他小心翼翼地從摸索著口袋裡的手機,回想起以前的經歷,父親的身體不容許他舟車勞頓,因此金碩珍並不會直接致電給父親,而是警局。金碩珍按下語音軟件,將手機遞到唇邊時,耳邊卻忽然響起了一道熟悉的聲音—

 

「哥!」

 

那聲迫切的呼喚令碩珍心中一頓,甚至認為是渴望求助的他出現了幻聽,他有些遲疑地抬頭沿著聲音的來源微微側去,而心裡記掛的聲音卻再次響起了,「珍哥!」

 

接著,他聽見那個少年正跑向自己。

 

金碩珍還沒有反應過來,手臂便被田柾國牢牢地拽住。

 

「為什麼要一個人走?」田柾國問。

 

金碩珍看不見田柾國的表情,卻從那著急的語氣聽出了一絲怒意,他皺起眉頭問:「你為什麼知道我在這?」

 

—明明走遠了,為什麼還要假裝關心?

 

「我讓金爸爸給我設了你的手機定位。」田柾國瞥了一眼螢幕上的藍點,心裡慶幸著當時有花不少嘴舌說服父親,讓他追踪金碩珍的位置。研習終於到了尾聲,田柾國一如既往下課後便趕往金碩珍的住所,卻不料收到老人的訊息,得悉金碩珍不顧勸阻,獨自外出時,田柾國二話不說地開啟了追踪功能。

 

當他看見藍點停在同一個位置,偶爾會移動,可是距離卻不大時,他依稀察覺到事情好像有些不對勁。果不其然,在他來到金碩珍身邊時,只見男人像迷路的小孩子一樣滯在原地,擺動的腦袋像是在傾聽四周的聲音。

 

「你!」金碩珍莫名感到有些火大,他甩開了柾國的手,冷聲地喊道:「給我取消定位。」田柾國皺了皺眉,對方突如其來的冷漠令他稍微不悅起來,然後堅決地拒絕了金碩珍的要求,「我不會。」金碩珍心生躁意,一向的冷靜沉穩,卻在少年的倔強之下全然瓦解。說不上原因,此刻的他迫切地想田柾國離開這裡,可是明明當他聽見少年的呼喊時,心裡卻忍不住鬆了一口氣。

 

金碩珍見少年佔了上風,唯有轉身,欲繼續往前走。田柾國的指尖剛要拉住男人的衣袖時,卻觸動了金碩珍的神經似的,後者回頭用力撥開他的手,張口喊道—

 

「離我遠點!」

 

少年一怔。

 

「不是要走嗎?」金碩珍顫抖的語氣裡透著不安,男人的情緒開關彷彿被打開了似的,按捺不住心裡的焦慮,慢慢變得歇斯底里起來,「為什麼還要回來?」

 

「不是可以一走了之嗎?」

「學校不是很忙嗎?為什麼還要照顧我這種人?」

 

他本已習慣了一個人,為何又要這樣無聲無息地闖進他的生命裡?好不容易不用再依賴任何一個人,也為了不想再承受失去的痛苦,走進黑暗之中,為什麼要給予他期望?

 

再次回到光明之中的期望。

 

聽著男人的話,少年緩緩垂下了伸前的手臂。

 

被情緒侵占頭腦的金碩珍,自嘲地笑了一下說:「還是說,因為照顧這樣的我,能讓你感覺良好......」下一秒,碩珍意識到自己說了極其無禮的話,可是一切已經覆水難收,他有點慌張地低下頭,握著手杖的手卻在顫抖。言語可以化成利刃,砍傷守在身邊的人,然後使之離去。金碩珍深知這道理,可是當他真的手握利刃時,卻害怕著。

 

習慣了一個人,卻不等於喜歡一個人。

 

利刃已經揮落,傷害也造成了,少年理應會好像以前一樣,推開他的手,從他身邊逃離。金碩珍這樣想著。

 

卻不料,只換來少年輕輕的一句—

 

「真傷人呢。」

 

接著,田柾國拉著金碩珍的手腕,趁後者一不留神,便用力地將他拉向自己,另一隻手繞到他的後腦,將唇瓣湊向碩珍的耳邊低語:「可是,你真的這樣想嗎?」金碩珍下意識想推開身前的人,田柾國卻收緊了摟抱的力度,「繼續撒謊吧。」

 

「你以為只要撒謊,就可以逃避一切。」

「可是於我而言,你的謊言,是讓我接近真相的契機。」

 

在這荒誕的世界裡,

沒有謊言,便沒有真相。

 

「你—」金碩珍對於少年的堅決感到不解,可是回想起以前,即使普通人有多擅長觀察和猜測人的心理,也決不能像田柾國那樣毫無半點差錯地拆穿自己的謊言時,而這時金碩珍的腦海裡卻逐漸形成了一個概念,「會讀心?」

 

田柾國輕笑。

 

「如果我會讀心,我就可以完全知道你到底在想什麼。」田柾國溫柔地撫順著金碩珍的頭髮,感覺到後者的身體不再緊繃起來,便深吸了一口氣,垂下眼皮述說著埋藏於心底的秘密—

 

「可惜,我只是一個......」

「能聽見謊言的人。」

 

人類會恐懼未知的一切,並非所有人都有勇氣去接納與己身不同的事物,而當田柾國以為金碩珍會推開自己時,許久,男人卻緩緩垂下了抵在他胸膛的雙手,靜靜地說:「這種能力,真的很令人討厭呢。」

 

金碩珍出乎意外地冷靜,似乎對田柾國的能力,一點也不感到驚訝,這是少年始料不及的。少年只能怔怔地順著男人的意思,回答道:「嗯,我也很討厭,但同樣地我慶幸自己能聽見謊言。」

 

「為什麼?」

「因為,謊言令我更接近你。」

 

以前,他總是在害怕著聽見別人的謊言,可是唯獨對於金碩珍,他迫切地想尋求真相,而對於碩珍這種以謊言掩飾自我的人,田柾國的能力令他更加接近金碩珍的世界。

 

—更接近。

 

彷彿意識到柾國話裡的意思,金碩珍心中的警鈴大響,可是在他欲用力推開少年時,柾國卻主動鬆開了金碩珍,然後輕輕開口問:「我真的可以走嗎?」

 

金碩珍張開了嘴唇,卻遲遲發不出半點聲音。不論是回答,抑或是沉默,柾國早已很清楚他的答案,可是唯獨此刻,少年想從男人的口中聽見真話。

 

「就這一次,請對我說真話吧。」

「珍哥。」

 

金碩珍的唇瓣在顫抖,喉嚨忽然湧上了一陣苦澀。沒有人有義務承擔他人的情緒,他一直很小心地堅守著這原則,難過與委屈都是人生必經之事,而自己的一言一行都會為他人帶來或多或少的影響,因此金碩珍不願向他人透露一切心事,可是田柾國卻在設法打破他所定下的規則,然而他成功了。

 

男人沿著柾國的手臂線條摸上他的肩膀,用額頭輕輕靠著手背,然後將臉頰埋進柾國的頸窩裡,小聲地說—

 

「就這樣,待在我身邊一會兒吧。 」

「知道了。」

 

——

 

往後幾天。

 

牆上的時鐘在滴答滴答走著,而距離少年下課還有兩小時。

 

厚重的布料擋下了陽光的射入,昏暗的房間多了幾分冷意,螢幕成為了唯一的光線來源,皙長的指尖在鍵盤上飛快地敲打著,直至門外忽然響起一陣咳嗽聲時,急促的按鍵聲戛然而止。男人微微側頭,傾聽著房外的動靜,咳嗽聲在下一刻變得劇烈起來。

 

男人隨即拿起放在桌旁的黑色布條,從座椅上站起來時,「啪—」門外卻在此時傳來了重物倒在地上的聲音。

 

「爸!」

 

走進黑暗裡,是為了不願再揭開過去的瘡疤,

可是黑暗只能蒙蔽真相,卻不能改變既定事實。

 

田柾國按下了門鈴,過了一會兒,卻始終也沒有人來應門。怎麼又跑出去了?田柾國皺起眉頭,從口袋裡取出手機,開啟了追踪功能。理智告訴他在侵犯別人的私隱,他試圖控制自己不在上課時查看他的定位,可是當金碩珍不在自己的視線範圍裡時,心裡卻會湧上一陣強烈的煩躁感,對於無法掌握金碩珍的一切,他會忐忑不安。

 

手機追踪成功,卻令少年猛然睜大眼睛,牢牢地盯著藍點停留的位置,然後二話不說便撒腿狂奔,心裡悸動不安,胃部也因著緊繃的神經而微微抽痛著,或許在旁人眼裡,柾國有些反應過度,可是卻只有他知道箇中原因。

 

手機裡很多程式都能靠語音觸發,田柾國和金碩珍在閒時依然可以用訊息對話,而前者則多用錄音,方便男人聆聽。起初,是田柾國單方面要求金碩珍向自己報備去向,當後者忘了報備時,少年便會微微撅著嘴一直抱怨對方不理自己,後來報備去向成為了男人的習慣。

 

這一次,藍點停留在不遠處的醫院,而金碩珍卻沒有向他報備。

 

跑到醫院門前,定位卻在狹窄的空間起不了作用。在田柾國決定要撥打那熟悉的號碼時,螢幕卻忽然亮起了訊息框,本想略過的少年卻發現是來自金碩珍時,迅速打消了念頭。

 

—308。

 

如果他沒有理解錯誤,那是病房號碼,但為什麼他剛剛到醫院門前,金碩珍就正好在這時間給他發訊息?不過,焦慮的心情不容許柾國理性思考,收到指示的少年,再一次往目的地跑去。

 

他愈來愈接近目的地,卻當那熟悉的身影映入眼簾時,他卻下意識放緩了腳步。只見金碩靜靜地坐在長椅上,垂著頭,男人沒有戴上墨鏡,原先綁在眼睛上的布條,也被金碩珍握在手裡,瀏海稍微掩住了他的眼睛,可是卻令柾國有一刻的錯覺,以為他在看些什麼。

 

直至,兩人的距離逐漸變近,田柾國見金碩珍微微將手機翻側,而畫面卻停留在聊天紀錄上。沒有布條或墨鏡的遮掩下,此刻的金碩珍就像正常人一樣,而且告知病房的時機也過於巧合。田柾國的大腦里頓時炸出了無數個疑問,步伐也隨即變得沉重起來。

 

待田柾國走近他時,金碩珍沒有抬頭對上他的眼睛,卻張開嘴唇,輕輕地說:「柾國......」柾國從那低沉沙啞的嗓音裡,聽出了一絲絲無助之意,徘徊在腦海中的疑問也跟著煙消雲散,他彎腰覆上金碩珍的手背,然後緩緩蹲在男人面前說:「我在。」只見男人彷彿在躲避柾國的視線,合上了眼皮。

 

「幫我係上。」金碩珍稍微抬起手中的布條,小聲地說道。田柾國若有所思地看著從男人手上接來的布條,猶豫了片刻,就拿起布條的兩端,微微湊向金碩珍,然後將雙手繞到他的後腦,修長的指尖俐落地為其綁上了一個小結。柾國看著眼睛被重新蒙上的金碩珍,情緒的大門也彷彿跟著關閉,無法看清男人此刻的情緒,少年輕輕撥開他額前的瀏海問:「怎麼回事?」

 

田柾國聽著金碩珍說那些深奧的病名,然後簡略地解釋了父親暈倒的事,雖然他對醫學並沒有研究,可是從碩珍的反應和父親的狀況,他大概明白到當初媽媽所說的「身體不好」。慶幸的是,從碩珍口裡得知,父親已經清醒過來。

 

「你想去見爸爸嗎?」

 

良久,碩珍卻搖搖頭。

 

「我想你幫我去。」

 

田柾國如金碩珍所願,替他進去探望老人,只是他不知道金家兩父子之間發生了什麼事,老人對柾國的出現似乎並不感到驚訝,反而只是一臉平靜地問著他,兒子的情況如何?

 

少年無解。因為心臟出現問題,而躺在病床上的是老人,後者仍然心係於兒子身上,可是本應向他表達擔憂之情的人,此時卻猶如機械人一樣,一聲不吭地坐在外面。陷入深思中的田柾國,眼看老人緩緩舉起手臂,便跟著伸出手心,讓那隻粗糙瘦削的手搭在上方。

 

「可以幫我顧好珍兒嗎?」

 

「什麼意思?」少年惶恐。

 

「就是—」

「不管今夜發生什麼事,也請你務必待在他身邊。」

 

老人的嗓音裡充斥著深深的無助,眼眶亦隨之而泛紅,眼神裡透著絲絲的恐懼,握著柾國的手在微微發抖,少年彷彿成為了他唯一的救命稻草,他不斷哀求著,直至柾國稍微用力地回握著老人的手,張開嘴唇動了動,然後老人停止了哀求,只剩下那道堅定卻不失溫柔的聲音迴盪於病房之中。

 

——我會一直在他身邊的。

 

老人眼泛淚光地道謝,連聲的咳嗽卻打斷了他們之間的對話,柾國讓老人勿再憂心,後者卻再次喊停了正要離去的少年,「如果他依然對你有所隱瞞,你可以選擇去他房間。」

 

「只是有時候,真相是傷人的。」

 

老人語聲一落,田柾國的視線變得迷茫,他微微側身看向老人,然後嘴角一彎:「一旦有了謊言,傷害是必然的。」少年的笑容裡充滿著與年齡不符的悲痛,稚嫩俊俏的容顏卻在此時帶著幾分歷盡滄桑的憔悴,失去光澤的瞳孔令老人心中一頓,他瞇起眼睛,卻駭然發現那雙空洞無神的眼睛,也曾經出現在金碩珍身上,而當時男人還沒有走進黑暗裡。

 

田柾國不帶猶豫地拉開了病房的大門,而坐在長椅上的金碩珍聞聲,便輕輕抬起頭,一幅欲言又止的樣子。或許,是一切都過於突然,碩珍沒有心思去整理衣裳,只見寬鬆的毛衣因著那無力垂下的肩膀而滑落到一側。

 

「爸爸看起來還是挺虛弱的。」柾國的眼神瞟向碩珍裸露在外的肩膀,目光隨之一沉,卻不露聲色地半跪在碩珍面前,伸手挪動著鬆脫的毛衣:「醫生有跟你說,爸爸要留在醫院一段時間作檢查嗎?」

 

柾國的指節有一下沒一下地輕劃著碩珍的肌膚,後者微微一抖,彷彿在逃避一樣,側過頭說: 「嗯,之前說了。」

 

「你要進去看看爸爸嗎?」

 

金碩珍仍然搖頭。

 

「你不擔心嗎?」少年皺起眉毛,不解碩珍的執著。只見男人笑了起來,將腦袋往一旁歪去,語氣一改昔日的溫柔,甚至還摻雜著一絲瘋狂:「他還有很多很多時間呢—」

 

—時鐘在倒計時。

—為什麼要我親眼看著他們離開?

—為什麼不肯放過我?

—為什麼我這種人要活著?

 

頓時,一切猶如回到最初般,田柾國彷彿變回年幼的自己,聽著碩珍的謊言,卻被聲音不斷轟炸著大腦,可是此刻的感情卻是前所未有的深刻,除了聽見真相,他隱約感覺到那無比沉重的悲痛,是源自金碩珍,情緒無法自控地化作利刃狠狠地直刺著柾國的心臟,他撫上心口,揪緊衣服。

 

倘若田柾國像以前一樣推開金碩珍,然後從他的生活中消聲匿跡,不再介入他人的生活之中,那就維持了他一直以來堅守的原則—不與人深交。他亦不需要再聽見謊言,更不需要受到聲音的轟炸,只要轉身離開,他就可以終結一切。

 

可是,同樣地,他也將會終結了金碩珍的人生。

 

「快回去吧,柾國。」

—不要走。

 

「我可以自己一個人的。」

—不要掉下我一個人。

 

「謝謝你過來。

—求你留下來。

—留在我身邊。

—一小時也好、一秒也好......

 

「夠了!」田柾國厲聲一吼,決絕地打斷了腦海裡的聲音,接著傾身向前,將手繞到金碩珍的後腦,然後將他一把拽進懷裡,「我會一直陪你的。」

 

「所以,相信我吧。」

 

—為了彌補過去沒有拯救你的錯誤,我決不會再推開你。

 

——

 

回家的路途上,金碩珍的步伐比以往更為緩慢,田柾國卻依然耐心地配合著他的步調,偶爾他會感覺到碩珍在收緊挽著他的臂彎的力度,然後他便會側頭觀察著男人的情緒,雖然眼睛被布條擋著了,但蒼白的臉孔與緊閉的唇瓣,依舊將碩珍的情緒表露無遺,又或許是少年了解他。

 

兩人走到家門前,柾國靜靜地從碩珍的口袋裡取出鑰匙,就像是家裡的主人一樣自然地轉動著門把,而兩人的手卻由始至終也沒有離開過彼此。或許是屋子裡少了生氣,四周的溫度忽然驟降,柾國按下燈和暖氣開關,然後少年垂下臂彎,五指溫柔地穿過碩珍的指隙之間,輕輕地往後一拉,帶著男人走進屋子裡。

 

柾國將碩珍安置在沙發之上,剛要起身離去時,碩珍卻下意識握緊了柾國的手,像一個從噩夢中醒來的小孩子一樣渴望著旁人的陪伴,後者頓了頓,隨即牢牢地回握著對方的手:「等一下就好。」

 

小孩子聞言,雖然心有不安,卻依然乖巧地鬆開手,柾國挑起眉毛,不知從何而來的勇氣,誘使他伸手覆上碩珍的頭頂,彷彿就像為大型犬順毛一樣輕輕地來回撫掃,本以為眼前的人會有所抗拒,卻沒想到意外地安份,只是當時間一長,碩珍便將腦袋輕輕向一旁歪去,強行中斷了柾國的動作。

 

「不喜歡?」柾國故意一問,碩珍剛要張開嘴唇時,卻彷彿想起了什麼似的,乾脆扭過頭不回答少年的問題。柾國的嘴角緩緩揚起,他不得不再次慶幸自己能聽見謊言,金碩珍不能在他面前撒謊,那麼沉默便是他想要的答案。

 

在這世上,旁人都會對自己的言論有所顧忌,絕大部份人都不敢向他人敞開心扉,害怕會在人前暴露弱點,從而成為了致命的把柄。無論是面對重要的人、還是素未謀面的陌生人,人們為了不令自己受傷或是不想得到過份的關注時,便會以謊言掩飾自己軟弱,戴上虛偽的面具說著與內心不一致的言語。

 

我很好。

—我不好。

 

我很開心

—我很難過。

 

我沒事

—我快瘋了。

 

—我快瘋了。

 

不一會兒,廚房里傳來了「叮」的一聲後,田柾國也跟著走出來,而手裡也多了一杯冒著熱氣的牛奶,他微微彎腰,攤開碩珍的手心,小心翼翼地將杯子放在上方,然後引導另一隻手覆上杯麵,直至確認對方握緊杯子後,柾國才鬆開自己的手:「是熱牛奶。」

 

金碩珍將杯子遞到唇邊,小口地喝著杯中飲料,精神卻早已魂游太虛,下一秒令人不適的嘔吐感一湧而上,碩珍連忙移開杯子,身體往後一縮,田柾國見狀便趕緊拿過杯子,將它放在桌子上:「哥?」

 

眼看碩珍環著雙臂,下意識揉緊兩邊衣袖時,柾國的心臟也隨即緊揪成一團,他咬緊下唇,徑自坐在碩珍的旁邊,將手臂繞到男人的後方,將指尖輕輕穿過他的髮絲之間,然後微微使力,將男人的腦袋拉近自己,而另一隻手覆上碩珍的虎口,指腹帶著安撫的意昧撫掃著男人的肌膚。

 

「哥—」

「對我撒謊吧。」

 

即便那是田柾國半生最厭惡之事,可是如今他卻渴望著眼前的人對自己說謊,因為他很清楚唯有這樣,他才可以知道金碩珍在想什麼、他需要什麼。昔日的他很怕疼痛,但是此刻的他,卻不在乎會被謊言的利刃所傷,而這一切源自於金碩珍。

 

男人沉默不語,柾國的目光也隨之黯淡下來,欲掩去心中的失落,摟緊懷中的人時,金碩珍卻將臉頰埋進他的頸窩中,說話時呼出的氣息輕輕拍打在柾國的肌膚之上,令男孩不由得渾身一僵,但仍然從男人的話中捕捉到關鍵的信息。

 

「請留在我身邊,」

「一會兒就好。」

 

男人提出的要求,總是有時限性的,小心翼翼地索取著,卻害怕會觸碰他人的底線,不敢提出更為長久的請求。 「這是謊言嗎?」田柾國苦笑了一下。 「你不是可以聽見的嗎?」金碩珍問。 「你總是對我說謊,我有些混淆了。」事實上,田柾國知道那並不是謊言,只是出於少年的倔強,令他再三向男人確認。

 

「不是—」

「不是謊言。」

 

金碩珍的聲音裡不經意地洩出了一絲哽咽,他咬緊下唇,試圖壓抑內心的悲傷之時,田柾國卻閉起眼睛,溫柔地吻上他的頭頂,小聲地說:「知道了。」

 

少年感覺到脖頸之上有一絲涼意,可是他聽不見聲音。

哭聲,會為人帶來悲傷,可是無聲的落淚,卻是最令人痛心疾首。

 

待田柾國感覺到衣袖上的重量忽然輕了幾分時,他低頭看著碩珍的手緩緩垂落,呼吸也慢慢變得平穩且冗長起來,他輕勾唇角,然後小心挪動著身體,手心撐著碩珍的後腦,接著拿起一旁的枕頭墊在下方,而自己則跪在一旁,稍稍地撥開碩珍額前的瀏海。

 

指尖偶然會感覺到布條上的粗糙,心裡彷彿有道聲音在慫恿少年揭開布條,可是柾國卻不由得感到有些害怕,他不懂得布條對於金碩珍而言是怎樣的存在,但直覺告訴柾國的是,那絕非只有遮擋的作用,而是藏有另一種意思,只是他能否承受背後的真相,或者倘若他越過了這道界線,他們之間的連結會否就此崩壞?

 

當柾國還在猶豫時,沙發上的人兒卻好像感到陣陣寒意,微微捲縮著身體。田柾國見狀,便一邊輕輕撫摸著碩珍的手臂,一邊抬頭尋找著能派上用場的物件。後來,他想到房間裡的被子。

 

大腦還沒有來得及深思,少年的身體便出自本能地小跑到樓上,伸向門前的手卻忽然滯在半空之中。

 

『你可以去他房間。 』

『只是有時候,真相很傷人的。 』

 

老人的話在柾國的腦海裡徘徊著,而一直以來,無論是老人或金碩珍,都沒有讓他上樓。起初,他確實會存有疑問,後來因為要照顧金碩珍,所以沒有再介懷此事,而如今一直埋藏於心底的疑問卻再次被喚起。

 

失明之人為何會住在上方樓層?

而老人又在隱瞞什麼?

 

他從來不會去深究謊言的背後,也沒有多餘的心思去猜測說謊者的動機,他認為無論是出自善意或是惡意,撒謊就是錯的,可是如果房間裡有他想要的答案,哪怕是一場由謊言衍生而來的鬧劇,有關於金碩珍的一切,他都想知道。

 

也許是碩珍趕去醫院時,沒有關好門,門是虛掩的。柾國指尖緩慢地碰上門板,微微施力一推,門外的光線迫不及待地鑽進昏暗的房間裡,

亦為少年一點一點地照亮了埋藏於黑暗之中的真相。


 

田柾國側頭尋找著電源,碰上開關,卻猶豫了片刻,「咔—」燈光應聲而亮。視線終於變得清晰時,田柾國四處張望,他看到書櫃裡放著一本又一本外表十分厚重的書籍,柾國隨手翻閱了其中一本,只見書本均以特定的紙張造成,粗糙的紙面可令視障人士利用觸感去得悉當中內容。一切都很正常,而理應這是少年想要的答案,可是田柾國卻隱約認為他還沒有靠近真相。

 

柾國小心翼翼地將書本放回原位,然後扭過頭來,卻瞬間被桌上疊在一起的書借吸引了目光,不像之前的書那樣厚重,反而比較像普通人看的尺寸。地上也放著一本,大概是因為房間的主人過於匆忙,不小心將書本掃落在地。柾國上前,彎腰撿起書本,卻因為書本的重量比自己想像還要輕,而頓了一下。他下意識吞嚥,屏息翻開了第一頁時,猛然瞪大了眼睛,眼里頓時充斥住複雜的情緒。白紙黑字,就如同正常人看的文字一樣,沒有像名片一樣厚的紙張,單純只是一本普普通通的書。

 

田柾國像是著了魔一般,快速地翻閱著桌上的書本,看著一本又一本相同形式的書籍,隨手放下時卻恰好移動了滑鼠,漆黑的螢幕頓時重新亮起畫面,看著眼前的一切,心裡的疑問瞬間被逐一撃破,只是衝擊力之大,令他幾乎有所退縮。

 

螢幕上,是寫到一半的論文,而放在桌旁的書籍正正就是參閱資料。柾國下意識想將一切歸為巧合,可是先前的種種跡像都在印證著少年腦海裡的假設。

 

金碩珍,沒有失明。

 

視障人士甚少會住在上方樓層,可是金碩珍並沒有失明,所以他可以在屋子裡隨處走動。不讓人靠近這所房間,是因為怕謊言會被揭穿。在田柾國快到醫院時,就給他發來訊息,是因為金碩珍也可以看到定位。唯有田柾國的所有假設成立,那些疑問才能得到解釋。

 

他一直都在註意這種細節,無論本人否認,除去了聽見謊言的能力,少年自身亦有著當檢察官的天份,只是他甘於平凡。

 

此時,原本該在沙發上的人,卻站在房間的不遠處,將手機遞到唇邊,張口說出了指令。

 

下一秒,屬於柾國的手機鈴聲響起了,聲音的來源正正是他的房間,男人的呼吸頓時變得急促起來,他用力地握緊手機,待腳步聲再次從房間傳來時,金碩珍有些慌亂地轉過身來。

 

「哥!」來自身後的呼喊,彷彿成為了碩珍最恐懼的夢魘,令他急於逃離此地,礙於視線被蒙蔽,他扶著牆壁試圖加快自己的步伐,卻被後來追上的柾國拉住手臂,碩珍猛然甩開少年的手,聲音帶著顫抖地喊道:「出去......」

 

「珍哥......」田柾國慌張地上前拉著男人,卻後者依然一把甩開他。

 

「滾出去!」金碩珍喝斥道。昔日溫柔的嗓音,隨著激動的情緒而變調,此刻的金碩珍與前一段時間的他判若兩人,沉穩的聲線變得冰冷破碎。田柾國頓時說不上話來,只能一直跟在碩珍的後方,可是因為過度的焦慮,令金碩珍丟失了方向感,挪開腳步往前一踏時,卻碰不到地面。身體也隨即失去了平衡往前傾去—

 

「哥!」

 

在千鈞一發之間,柾國猛然從後摟著金碩珍的腰身,另一隻手用力撐著旁邊的欄杆,將他從墜落的邊緣拉回來。趁金碩珍還沒有回過神來,田柾國便收緊手中的力度,將前者摟得更緊,然後在男人的耳邊低語:「冷靜下來。」或許是被剛才的險象刺激,低沉的語氣裡帶著些許顫抖,言語之間彷彿被注入魔力一般,令懷中的人稍微平靜下來。

 

金碩珍感覺渾身都被抽空了力氣似的,兩腿一軟,尋找安全感的本能,令身體不自覺地往後倒去,身後的柾國見狀也跟著緩緩坐了下來,溫柔地將金碩珍摟在懷裡,閉著眼睛輕輕吻上他的後腦,「沒事的, 」

 

「我不會走的。」

 

因為害怕失去,才會如此拼命地遮掩事實的真相,田柾國又何嘗不懂得這樣的心情?年幼的他,還沒有懂得能力帶來的困擾,直到異常直接的言論終於惹起同齡小孩的排斥時,他才知道這種能力會為自己帶來不幸。而恰好的是,他遇上了金碩珍,曾經以為是不會撒謊的人,雖然嘴上不說,可是心底卻是將他認作最親密的朋友。

 

不想失去他,所以將自己不幸的一面埋藏起來。學會了不再拆穿他人的謊言,選擇靜靜地聆聽著那些不堪的真相。

 

金碩珍對田柾國有依賴心理,即使後者多努力隱藏,柾國依然能敏銳地從微小的細節中,看出碩珍的焦慮與不安。 「為什麼不走?」碩珍的嗓音裡夾雜著濃濃的哭腔,「你不是討厭謊言嗎?」

 

「我確實討厭,但我不想再重蹈覆徹了。」

「你在說什麼?」

 

田柾國輕抽一口氣,將臉頰埋進金碩珍的頸窩裡,咬了咬下唇,那時還沒來得及說出口的道歉,如今卻在這樣的情況下,傳達至那人的心中。

 

「葬禮的那天,我不是問過哥還好嗎?」

 

男人沉默不語,少年便繼續說下去。

 

「但是哥對我說謊了,那時我比以往聽得更多,你內心的悲傷、那些聲音令我很害怕,甚至覺得你很陌生,所以我推開你了。」

 

柾國猶如獲到珍貴的寶物般,結實的雙臂用力卻不失溫柔地從後摟著碩珍的脖頸,他靜靜地道:「對不起,那時候我逃了。」

 

「所以,從今以後我不會再推開你的。」

 

「人心會變,沒有事是永遠的。」金碩珍的語氣平淡,卻透著淡淡的無奈。人心與壽命一樣,兩者看似是無法相提並論,可是它們的本質卻是近乎相同的,所以變化均在一瞬之間發生,喜怒無常或者下一秒便迎來生命的終結。

 

「那我會在有限的時間,盡我所能的待在你身邊。」

 

金碩珍輕笑,也許是被少年的童言童語逗笑了,在沉色的布條之下,晶瑩的淚水緩緩沿著輪廓滑落,「你在......說什麼傻話呢?」無論金碩珍多努力壓抑聲音裡的顫抖,一湧而上的情緒令他喉嚨一緊。

 

田柾國輕勾唇角,垂手將指尖纏上了男人的五指,將唇瓣湊向碩珍的耳邊,「哥可以拒絕我的。」謊言是直達真相的途徑,而深知這道理的田柾國,卻不給予金碩珍有一絲反駁的機會。

 

「你這小子的能力真的很狡滑。」金碩珍無力地將腦袋往後靠在柾國的肩膀上。

 

「謝謝誇獎。」

 

片刻,男人稍稍用力,便與少年十指交扣。

 

【一定會拯救你,你不會是一個人。 】

 

 

以需要時間冷靜為由,金碩珍徑自去淋浴,卻不忘完事後,讓田柾國也去梳洗一番,只是當洗淨完畢後,少年換上了男人的寬鬆大衣時,瞬間被屬於碩珍的雄性氣氛團團包圍,甚至彷彿感覺到衣服上還殘留著主人的餘溫。田柾國看著鏡子中的自己,渾身卻感覺到一陣燥熱,藏在內心某處的慾望正不安份地在叫囂著,他吞嚥一下。

 

柾國回到房間前,輕輕推開門板,眼看金碩珍背對著門口坐在書桌之前,曲起一腳放在椅子上,雙手搭在膝蓋之上,背影散發著淡淡的惆悵,頓時令柾國心生些許內疚,感覺是自己將他逼得太緊。

 

或許,大家都需要時間。

 

「哥,今天先休息吧。我們明天再談......」田柾國欲上前撫摸碩珍的腦袋時,後者卻靜靜地站了起來,用修長的指尖解開了眼睛上的束縛,將布條輕輕放在桌子之上,「幫我關燈吧。」金碩珍的聲線不溫不熱,令人看不清內裡的意思,田柾國怔怔地關上房燈,四周隨即回歸至黑暗,而男人卻沒有多說半句,徑自翻開被子,自然而然地鑽進了被窩之中,留下男孩兒一臉不知所措地站在門前。

 

田柾國確實想給予金碩珍一點時間,又或許是後者的反應過於冷淡,柾國喉嚨一緊,

即使很清楚此情此景,他不該奢求太多,可是心底里卻仍然希望金碩珍會看到自己的懂事,以及他有多在乎他。

 

「打算站一整晚嗎?」床上的人忽然作聲,卻又讓男孩兒摸不清半點頭緒。柾國隱約聽見昏暗的房間里傳來了一聲輕輕的嘆息,然後憑著門外的光線,看見碩珍將被子拉過腦袋,隔著被窩傳來的聲音變得有些模糊,卻足以準確地撥動田柾國的心弦。

 

「上來睡吧。」

 

幸好,那並不是謊言。

 

田柾國的雙腿像是被施了咒語一般,直直走向床邊,接著男孩兒翻開被子,輕手輕腳地鑽進被窩裡,深怕旁邊的人一不高興就會把自己趕出去似的。只是當田柾國躺好以後,卻不敢再靠近金碩珍半分,兩人之間就好像隔著一道無形的牆壁一樣,男孩兒側頭,雖說視線不良,但依稀能夠看見那寬闊的背部。他想抱著他,可是此時的他,只是一個沒有勝算的膽小鬼。

 

柾國和碩珍的親密接觸,都是建基於後者極度缺乏安全感之下,從來都不是清醒之時,而如今金碩珍明顯冷靜了下來,田柾國亦再沒有理由去擁抱、又或是親吻,一切都回到原點。

 

可是,如果一切又回到原點......

 

田柾國咬緊下唇,伸出指尖揪著金碩珍的衣角,然後將額頭輕輕擱在他的背部之上。

 

他才不會讓一切回到原點。

 

在柾國還在猶豫該不該有進一步接觸時,碩珍卻一聲不吭地轉過身來,伸手摟上男孩兒的脖頸,柾國身體一僵,卻不忘提起臂彎,讓男人的後腦枕在上面。金碩珍感覺到男孩的僵硬,嘴角緩緩揚起說:「剛剛不是很大膽嗎?怎麼現在害羞起來了?」

 

「我、我沒有!」

 

男人輕笑。

看來,攻守轉換了。

 

片刻,金碩珍忽然抬起手心,像是好奇心旺盛的小孩子一樣輕捏著柾國的耳垂,問:「你是小時候就可以聽見謊言?」「嗯,以前覺得是噪音,但記事以後,才發現那是比噪音更為害怕的聲音。」田柾國回答道。

 

「所以,那時候你聽到什麼了?」

 

田柾國頓一下,接著收緊了摟著金碩珍的力度,說:「很多。不只是一個真相,更多的是你的情緒。而剛剛在醫院,我也聽見你的內心話。」

 

「你不是說,你只能夠聽見謊言嗎?」

「我確實只能在別人身上聽見謊言,但唯獨是你,我可以聽到更多。」

 

田柾國隱約察覺到,只要金碩珍的情緒一旦有波動,無論是謊言的真相,還是金碩珍的內心世界,他也會聽得見。這種情況,他在父母身上出現過好幾次,可是他將理由歸納於血緣之間的羈絆。

 

只要是他在乎的,他就會聽到更多,變成近乎讀心的能力。

 

「我到現在也認為,這些能力是一種懲罰。」金碩珍靜靜地說,「無論你身上的能力,還是我的,都是會為己身帶來不幸的。」

 

田柾國微微睜大眼睛,問:「哥......的能力?」

 

「當你向我坦白時,我的反應很平靜吧?你不覺得奇怪嗎?」金碩珍問。

 

待田柾國回想起來,才想起那時金碩珍的反應確實是出乎預料地冷靜,「那......哥的眼睛,也跟能力有關?」

 

金碩珍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輕輕地點頭。

 

「我的能力,是世上最糟糕的。」碩珍抬起手心摸著柾國的頭頂,「大概是這個位置,我會看見一堆發著紅光的數字浮在上方,按年月日排列的。」

 

田柾國心裡一緊,「那些年月日......是代表什麼?」

 

「每個人的死期。」

「少一天,數字就會有所更改。」

 

能看見壽命終結之時,是金碩珍與生俱來就擁有的能力。年少的他,不理解上方的數字,直至他所疼愛的小狗在某天虛弱得不能再搖晃著尾巴,頂著一幅傻樣向他討摸時,而浮在半空的數字卻與當天的日期完全吻合。自此,他心裡逐漸形成了一個概念,也不想迎接那些日子的來臨。

 

長大以後,他看見不同的日期,有些是即日、有些是幾十年後,更甚曾經目撃車禍現場,那天也理應是受害者的死期。久而久之,他意識到自己能看見死亡,那決不是會帶來幸福的能力,特別是當他看見母親的壽命已所剩無幾時。

 

「我能預見媽媽的死亡,」

「但我沒辦法停止時間。」

 

男人的語氣裡不經意地洩出一絲哽咽,柾國隨即覆上碩珍按捏著耳垂的手背,也將懷中的人摟得更緊。

 

「我比誰都清楚,那些日期是無法更改的。媽媽也知道身體出問題了,即使臉色一天比一天憔悴,她依然笑著對我說......」

 

『不要擔心,會好起來的。 』

 

「但我比誰都更清楚,那是謊言。」

 

不敢拆穿謊言的金碩珍,任他多成熟、多懂事,終究還是抵不過這般的壓力,選擇向自己的父親坦白一切。起初的質疑,到最後因為妻子的病情惡化,父親不得不正視兒子的話。

 

金碩珍以為父親會對她說出真相,可是他沒有。他只看見一對猶如熱戀中的小情侶,在雪白的病房裡互相打鬧,那是金碩珍記憶中,父親笑得最燦爛的時刻。

 

父親不太會說甜言蜜語,偶爾會很風趣,但更多的時候都是默默照顧著迷迷糊糊的母親,眼神裡盡是滿滿的寵溺與深愛。在病房裡的互動,令碩珍甚為費解,直至父親在那天晚上回來後,面對兒子的質問,大人只是說了一句。

 

『因為時間有限,所以更要珍惜一切。 』

 

而說著這番話的大人,卻在半夜翻著妻子為他們弄的相冊無聲痛哭,而年少的碩珍就站在房門外。

 

「因為時間一點一點地減少,我只想待在她身邊。逃課固然會令到她憂心,所以除了必要的課,我都不再去其他地方,只往醫院跑。」

 

『今天社團沒活動。 』

—我翹課了。

 

田柾國猛然瞪大眼睛。這就是他在那天向母親撒謊的原因,而承載著悲痛的謊言,卻成為了柾國討厭他的契機。柾國張開嘴唇,喉嚨卻湧上一陣苦澀,說不出半點話來。

 

在他如此悲傷的時間裡,他沒有留下來,反而自以為是的誤解他、疏離他。

 

「到了她走的那天,她很安詳地離開了,當我以為自己有一定心理準備時,才發現一切都是自欺欺人。」

 

得悉死訊的一刻,金碩珍勉強維持著的世界在這瞬間倒塌下來,把自己鎖在房裡,彷彿要哭盡了一生的淚水。明明知道死期將近,他曾經向上天祈求奇蹟,可是沒有變動的數字,狠狠地擊碎了他僅餘的希望。

 

田柾國小心翼翼地摸上碩珍的眼睛,問:「所以,你閉上了眼睛?」將自己困在黑暗裡。

 

金碩珍輕輕抽氣,凝聚於眼眶的淚水卻沾濕了柾國的指節,「我看過父親的壽命,我一直在數算著,他的時間其實不長不短。」

 

「我以為或許在某一天,當睜開眼睛,日期會有所改變或是消失。」

 

——只要待在黑暗裡,才能有一刻的希望。

 

「但到了最後,我才發現什麼都沒有改變。他依舊也快要離我而去。」在父親暈倒後,金碩珍沒有戴上布條,而浮在半空的數字卻猶如夢魘般深深地刻在他的腦汴裡,他壓抑嗓音裡的顫抖,可是當少年的指腹為他拭去眼角的淚水時,心裡的最後一道防線隨之而崩塌。

 

「為什麼、」

「為什麼要給我這種能力?」

 

金碩珍揪緊柾國的衣領,不由得地哽咽起來,「我想看爸爸,我想看朋友,我想看長大後的你是什麼樣子. .....但我不能。」

 

男人將身體微微捲縮,揪著衣領的手在發抖。

 

「真的、」

「很想死。」

 

—如果是我這種人,死掉多好?

—只要死掉,就不用再經歷這一切。

 

聲音再次從少年的耳邊響起,為了不暴露此刻的情緒,柾國咬緊下唇,雙手溫柔地捧起碩珍的臉頰,低頭吻上仍然沾滿淚水的眼睛,先是右邊,然後左邊,

 

細碎的吻猶如雨點落在碩珍的皮膚上,直至後者的唇瓣也感覺到對方呼出的氣息時,兩人的距離大概只剩下五公分也不到。金碩珍沒有心思去想柾國的動機,只是安靜地等著少年下一步的動作。

 

「我—」少年一開口,濃濃的哭腔令碩珍心中一頓。

—為什麼要哭?

 

「對不起......」

—為什麼要道歉呢?

 

「對不起,我不能理解你的痛苦......」

—傻瓜,你又不是我。

 

「但我只想你好好活著。」

—為什麼?

 

「因為一旦死了,就什麼都沒了。」

—這正是我想要的。

 

「不行!」少年大叫。

—柾國......?

 

「我不想你帶著這樣的回憶離開。」

「至少在感到幸福之前,也請好好活著。」

 

—怎麼可能......會有幸福?

 

「我會努力令你幸福。」

「在那有限的生命裡,盡我所能地令你幸福。」

 

無意識的讀心,以及那承載著無盡愛意的語句,少年沒有等到男人的回應,指腹碰上對方的唇辮,然後猶如蜻蜓點水般在上方烙下淺淺一吻,「在一起吧,哥。」

 

幸福,又或是悲傷,也一起經歷。

 

片刻,金碩珍沒有正面回應他,卻伸手摸上少年的臉頰,也為他拭去一邊的淚水,語帶無奈地問:「明明只是個小孩,還在這裡裝大人。」明明已經很不安了,手也在發抖,卻還在逞強對他下著這樣的誓言。

 

田柾國沒有反駁,反而只是握著男人的手,低聲地說:「哥。」

 

兩人擁有的能力,都是不一樣的,但在本質上一樣不會帶來幸福,也毀掉他們的大半人生,可是,也是因為如此不幸的能力,讓本來不會再有交集的平行線互相重疊起來,而昔日的少年更立誓要令他感到幸福。那麼也許,人們口中所謂的幸福,就是建基於不幸之上。

 

會覺得幸福,就是因為得到自己不曾擁有過的人或物。

 

「我已經被你定位了,試問我又可以去哪呢?」

 

少年頓一下,卻在下一刻明白了男人話中的意思,壓抑而久的情緒卻驀然爆發,前一秒還堅定地向他告白的少年,下一秒卻像小孩子一樣在他眼前痛哭失聲。金碩珍無奈地笑了笑,他想挖苦少年是愛哭鬼,可是當自己也哭成淚人時,這種話還是少說為妙。

 

「別哭了。」

「哥也在哭阿。」

 

「死小孩。」金碩珍雖然有些懊惱,但仍然抬頭吻上柾國的唇角,接著稍稍地移開唇瓣問:「吶,柾國— 」

 

「你是認真的嗎?」

 

柾國將碩珍的手心貼向自己的心口,讓對方感受著那狂亂的心跳,「不一定擁有我的能力才能洞悉謊言,有時候直覺也會把你牽引到真相之前。」

 

「我答應你。」

「我會一直陪著你。」

 

沒有多餘的言詞,也說不准是誰主動,兩人的唇瓣帶著試探的意味,輕輕地互相碰觸,似乎是那柔軟的觸感舒服得讓雙唇捨不得分離,然後就是點到即止的啃咬,而在一切都快要擦槍走火時,兩人到最後卻只是緊緊相擁。

 

帶著別樣情緒的結合,並非柾國所渴望的,他可以選在某個特別日子、某個時間,用一套老掉牙的浪漫驚喜,又或是幾句情話作為開頭。

 

反正時間還有很多。

他們,還來得及去尋找幸福的。

 

少年知道,

 

當他醒來的第一瞬間,會迎來男人的目光,雖然後者的視線會下意識有所閃躲,但少年依然會笑得十分燦爛,然後愉悅地男人的額頭烙下一吻。

 

因為要重新適應能力,少年一如以往地會牽著男人四處走動,只是有點不同的是,他們可以看見彼此的表情,男人會看到少年因為自己跟女生走太近而吃醋的樣子,而少年亦會看見男人過於單純差點被傳銷員騙財的傻樣。

 

少年會陪著男人去探望父親,即使在不久的將來,男人終要迎接那天的來臨,在少年的鼓勵下,男人鼓起勇氣選擇在有限的時間裡,好好看著家人的臉孔,然後走過最後的章節。

 

少年或許會在某天問男人。

 

「哥,可以答應我,假如我死了,你也要好好生存嗎?」

「......」

 

「哥。」

「嗯,我答應你。」

—我不會答應你的,白痴。

 

少年輕笑,

果然是說謊的男人。

 

恰好的是,少年比誰都更清楚真相,卻仍然愛上了他的謊言。

無可救藥地。

 

「那就說定了。」

「嗯。」

 

無論悲傷或幸福,生存或死亡,

我們也會在一起。

我答應你。

 

FIN

 

_2W..最長短篇了kk
_其實為什麼會有這種設定,我也是忘了,因為都隔了一段時間(眼神瞟

_但文裡的碩珍,其實比我以往寫的,有點偏向弱化,沒有很強大,不是被依賴,在寫的時候,其實很糾結,因為多少也會與自己想像中的他有出入,而我希望真的給予大家真實感,但換個想法如果大家能透過這篇看到珍的影子,那或許是我另一個出路(?

_因為從來不打算開設很龐大的世界觀,所以就限在2w裡完結

_看見壽命和聽見謊言,還是會有點bug,畢竟中間隔了一段時間w

_不過,在打這篇時,我也想了很多,無論是說謊論,還是壽命論,我都是按照自己的看法(差在沒加上ooc),我是知道我三觀有點怪怪,但沒到殺人放火就不要judge我了w

_這真的繼thief以後,第二篇花的心思最多(時間上'=))

_嘛,2w字全放,也不知道會不會有人真的看完lol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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